砰。
    砰砰砰。
    沒有任何的吼聲或者無謂的動靜。
    唯有重物落在厚實車廂頂部的聲音不斷傳來。
    上杉澈抬眼望去，同那些體型魁梧如一座座筋肉小山，身披著厚重玄甲，額間束著幾乎被染成血色明黃色布巾的黃巾力士們對上目光。
    呼嘯的風聲中，明黃色的布巾末端獵獵作響。
    黃巾力士們的麵龐似石雕般棱角分明，神態肅穆無悲無喜，唯有那一對對黑白分明的眼珠中透露出濃濃的冷漠與肅殺之氣。
    有力士手持丈許長的玄鐵重杵，有力士腰纏鏈節上密布道家真言暗金色鎖鏈……無一例外，每一個力士都有著鮮明特征，有著獨門絕技。
    共計一十二位魁梧的黃巾力士踩在車廂頂部，光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濃鬱煞氣就幾乎能將那些爬出窗外的魑灼燒至灰。
    上杉澈朝他們的頭頂望去，露出一抹喜色。
    ——【黃巾力士投影（三星）】。
    十二道一模一樣的提示跳出，給予人濃濃的安心感。
    上杉澈輕輕呼出一口氣，朝他們說道：“將你們腳下的那條列車徹底掀翻或者擊碎，總之不能讓它繼續行駛。”
    下一刻，由那位手持玄鐵重杵的黃巾力士領頭，十二人無言地朝上杉澈單膝下跪，開口說出了同音同調的話語，
    “謹遵旨意。”
    咻咻咻！
    立刻，便有六位黃巾力士化作金光，迅速又輕巧地落在了上杉澈的身旁——他們化作一個個巴掌大的小人，沒讓車的速度有半分減慢。
    上杉澈看向SUV車頂上嚴肅的排成一列的金色小人，心想是黃巾力士們判斷摧毀這條列車隻需要六人就夠了麽。
    會不會有些托大了……
    而下個瞬間，剩餘的六位黃巾力士就用實際行動來告訴了上杉澈。
    ——他們的行動，根本就沒有托大！
    ——不如說，這是已經將這滿載著弱小的魑的老舊列車當成強敵中的強敵考慮後的結果。
    “大，大，大……”
    渾厚的嗓音自最前方的黃巾力士的口中發出，隻是眨眼，原本僅有兩米左右的黃巾力士便膨脹成了身高四五米的小巨人！
    法天象地·青春版！
    他一個箭步來到列車的最前端。
    而後，轟然落下！
    如同金石澆築般的肌肉塊塊暴起，在列車巨大的衝擊力前片刻便出現了撕裂的征兆，那黃巾力士的雙腳也因同地麵的摩擦在迅速消失。
    可他卻像根本沒有痛覺那樣，就這樣依靠自身的血肉之軀硬生生拖慢了列車行進的速度。
    同時，那原本站在列車頂部的五位黃巾力士紛紛各顯神通，讓列車不過片刻就被上杉澈一行人的SUV甩在了身後。
    ——這樣一來，他們才能施展手段掀翻列車。
    “大，大，大……”
    “倒！倒！倒！”
    黃巾力士們怒吼，撐起雙手，以肉身推倒巨大的鐵獸。
    不消片刻，那狹長到好似漫無盡頭的老舊列車便被無懼死亡的黃巾力士一舉掀翻。
    火光與爆炸聲衝天而起，漫漫多的魑傾倒而出，如海潮般蔓延開來，接著被黃巾力士們輕而易舉地灼燒至灰飛煙滅。
    不過這一切都迅速消失在了上杉澈的視線之中，背後的景色又變成了仿佛抽象畫色彩一般的場景交疊。
    上杉澈回過神，望向那一言不發站在車頂的剩餘六位黃巾力士，露出了真切的笑意：“接下來的路程裏的安全，就拜托你們了。”
    如手辦模型般大小的力士們整齊回答：“謹遵旨意。”
    上杉澈朝他們點點頭，一個閃身坐回了副駕駛。
    “做的很好。”
    他伸出手把握住方向盤，然後朝著主駕駛上渾身僵硬，但卻死死握著方向盤和踩死了油門的葉純道，
    “已經沒事了，讓我來吧。”
    葉純聞言，整個人瞬間就癱軟了下來。
    讓二尺大人把僅憑自己一動都動不了的葉純先拖到了後麵，上杉澈才重新坐在了駕駛位上，朝著口中倒了一滴醒神靈霧。
    因為有了車頂上剩餘的六位黃巾力士的存在，接下來的路程雖不能說是一路順風，但也稱得上有驚無險。
    每每遇到突兀出現的妖魔或者詭異景象，便會有一位黃巾力士站起，然後跳下車將其輕而易舉地撕扯成碎片。
    也得益於此，在這一個小時內上杉澈在先前消耗的體力，靈力和內氣都幾乎恢複了個完全。
    葉純也漸漸從先前驚恐到說不出話的狀態中脫離了出來。
    她重新坐到副駕駛位上，表示如果再發生剛剛那樣的事她還可以握緊方向盤的哦！
    接著，對離開如月車站滿懷期待的少女便和上杉澈聊起了自己的父母，家庭還有一些上學時的趣事。
    “不過我已經一聲不吭地失蹤了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家人會有多擔心我……總之幸好遇見了上杉君！”
    “不然的話，也許我會被困在如月車站裏一輩子也出不去吧！”
    上杉澈隻是聽著，卻沒怎麽回答。
    因為他知道，葉純進入如月車站的時間並非一個月或者一個月多幾天。
    而是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過去，也許葉純口中說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不見，或者變得她完全不認識了吧。
    上杉澈想起主線任務二叫“拯救葉純”。
    可這樣的拯救，真的還算是拯救嗎？
    “——上杉君！快看，那好像是隧道的出口！”
    少女歡快的嗓音將上杉澈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朝前看去，除卻星點與周遭的“景色”截然不同的白光之外還看見了一條血色的標識。
    ——【怨念集合體（三星）】。
    這最後堵在隧道出口的居然是一頭等階達到了三星級的妖魔。
    僅僅是張二星地圖的如月車站的水居然這麽深。
    不過……
    上杉澈隻感到車頂發出咚的一聲，最後一道黃巾力士的身影便如雷霆般電射而出。
    “——妖魔！伏誅！”
    在半空中，那黃巾力士從手辦大小變得比SUV還要大出幾倍。
    他手持玄鐵重杵，轟然朝著那渾身被血色與怨念包裹，外形如同半透明塑料袋一樣的怨念集合體衝去。
    僅僅是三兩下，那實力同樣不容小覷的怨念集合體便被重重地砸飛了出去。
    二者在翻湧的離奇光景之中廝殺在一起，很快便消失不見。
    緊緊盯著遠方出口的葉純甚至沒有發現這一幕，少女屏住呼吸，期望能在隧道之外見到她熟悉的車水馬龍或是熱烈的陽光。
    終於，駛過了漫長道路的SUV自隧道之中衝出。
    刺目的白光亮起，然後緩緩消逝。
    【支線任務一——通向常世的隧道已完成！】
    【你可選擇立刻領取該支線任務的獎勵！也可等待多條任務完成後的領取累積獎勵！】
    上杉澈麵色不變地選擇累積獎勵，而後微微眯起雙眼。
    葉純臉上的笑容則凝固了。
    她呆呆地看著眼前似乎和進入隧道之前毫無不同的景色，看著那些鐵軌，山林，與天空中掛著的銀月。
    這裏……不依舊是如月車站嗎？
    葉純茫然地喃喃問道，
    “為什麽，一模一樣？”
    “不，不一樣。”
    上杉澈平靜道：“倘若一樣的話，那麽這裏就不該是和先前的‘入口處’一模一樣的景色，”
    “我們已經通過隧道離開了那個世界，這是毫無疑問的。”
    上杉澈踩下油門，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朝車站駛去，
    “恐怕，這裏和之前的那個如月車站是互為表裏的鏡像關係，而這裏才是那個真正的位於常世中的如月車站。”
    至於為什麽眼前的如月車站才是位於常世之中的那一個……自然是因為先前上杉澈在葉純死後見識過了“重啟”。
    上杉澈可不認為如月車站這張二星地圖中的存在真的能令常世中的時間倒流。
    而若是之前他一直待著的如月車站並不存在於常世之中，隻是一個依附於真正的如月車站而存在的小世界，那葉純死後發生的詭異的重啟現象就可以理解了。
    ——遊戲管理員在發現遊戲中的重要人物死去後，等到“玩家”離去後稍微調整一下時間線也是很正常的吧。
    這大概也是為什麽要等到上杉澈離開後才會發生重啟的原因。
    “互為表裏？常世？”
    葉純沒有理解這些詞語的意思。
    少女隻是收斂起了笑容，抿著嘴望向窗外與來時毫無變化的景致：“我真的還回得去嗎……”
    “可以的。”
    上杉澈目視前方，隻有聲音傳來：“因為我向你保證過。”
    於是葉純慌亂無助的心便安定了下來。
    沒多久，上杉澈便駕駛著SUV來到了那寫有【如月車站】牌匾的站台旁，同樣也看見了那一家便利店。
    上杉澈打開車門跳了出來，走入站台之上抬頭。
    嗯，沒發現神龕。
    看來，這裏的確就是位於常世的如月車站。
    那麽帶葉純離開的方法，就是在等到自己在做區域解鎖任務的時候上的那一班列車的到來，然後待著她一起上去然後在現世的車站下車？
    上杉澈正思考著，卻發覺周遭的氣息稍稍有些不對。
    他無聲地環顧四周，最後將視線落在了寫著“如月車站”四個字的牌匾和腳下的站台上。
    這站台……是不是在動？
    上杉澈凝視著腳下的站台，好一會兒後，眼前跳出標簽。
    ——【如月車站（三星）】。
    沒有半分猶豫，上杉澈拔出加賀清光。
    別離之殤的領域擴散，蒼白之色滴落在站台上，發出了如同落在活物身上的嗤嗤聲。
    “——上杉君，別動手！”
    上杉澈正想揮刀試試這如月車站的深淺，耳旁卻突然傳來了葉純的聲音。
    他看向剛從車上走下來的葉純，後者滿臉迷茫：“我剛剛沒說話啊……”
    葉純沒說話。
    那剛剛的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是我。”
    葉純的聲音再度傳出。
    上杉澈感受到腳底的震動，朝著站台的中央看去——那灰撲撲的水泥地麵居然同活物那樣蠕動起來，朝著兩旁打開。
    最後，居然從其中升起了一個和葉純的外貌一模一樣的少女！
    那身體同如月車站緊密連接在一起的少女睜眼，看向上杉澈，輕聲開口，
    “上杉君你想的沒有錯，你腳下的如月車站的確是活物。”
    這一幕讓葉純害怕地抱緊了身旁的二尺大人，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你是什麽東西！怎麽和我長得一樣，還有我的聲音！？”
    托舉著少女身體的石板緩慢移動，朝著葉純露出微笑：“因為，我就是你啊，小葉純。”
    葉純沒因外貌和聲音的相同感到半分親近，反而隻感到頭皮發麻。
    她咽下唾沫，蹲下躲在二尺大人的身後：“怪物就別想著偽裝成我的模樣騙過上杉君了，這是不可能的！”
    “哪有什麽可不可能的呢……”
    少女莞爾，看向從方才起就已經收刀入鞘，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盯著自己的上杉澈。
    少女輕輕地吐了口氣，朝著葉純道：“實際上，現在的時間也並非隻是剛過去了你感知裏的一個多月，而是已經過去了足足二十年以上了。”
    “二，二十年？”
    葉純麵色一僵，然後皺眉反駁道：“你這怪物別想騙我！”
    接著葉純又看向上杉澈，
    “你說對吧上杉君！”
    上杉澈沉默良久。
    他閉上雙眼，歎了口氣：“葉純。她說的是實話，現實裏的時間的確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之久。”
    “唉？”
    葉純抱著二尺大人的雙手用不上力了，她看看上杉澈，又看看那石板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家夥。
    寂靜之中，葉純的臉上逐漸被茫然與絕望所占據。
    她無法理解，也不明白這個“二十年”是怎麽來的，但她更清楚上杉澈根本就沒有理由去騙她。
    時間……已經在自己渾然不知的情況下過去了這麽久嗎？
    葉純一下癱坐在了地上，雙目逐漸失去焦距。
    二尺大人沒說話，隻是輕輕抱緊了葉純。
    “上杉君。”
    石板上的少女同樣露出了一抹黯然的神色，她直視著上杉澈的雙眼道：“最開始的我應該早已經死在了如月車站之中，但也許是我生前發的那一篇帖子的緣故，事情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好像重新恢複了意識，然後變成了如月車站的一部分，同它密不可分。”
    “故而，我也同樣分擔了如月車站的一部分力量。”
    隨著那篇帖子的傳播，葉純本人也成了“如月車站”這個怪談的一部分。
    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因為所謂怪談就是這種無視常理，不講道理的存在。
    少女看向不遠處失魂落魄的葉純，抿嘴：“自從恢複意識之後，我就無時不刻地想要離開如月車站。”
    “所以那條隧道之後，不知為何被固定在2004年的世界裏才會出現葉純，所以一切在葉純死後全部才會重來。”
    “雖然我並不知曉具體該怎麽做，但在這無窮盡的輪回之中，那麽多葉純之中總有一個能找到回到現實的方法。”
    “她隻需要成功一次就好，哪怕一次——這樣那個葉純就能代替我離開如月車站，回到現實之中。”
    少女的聲音越來越低，她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可我錯了。”
    “這種無根無垠，不切實際的想法和執念，最終帶來的隻會是無窮盡的死亡與絕望。”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直到，上杉君你的出現。”
    “——直到，你像是英雄一樣帶著葉純站在了我的麵前。”
    上杉澈凝視著她，輕聲詢問：“那麽葉純，你想要我做什麽呢？”
    少女，或者說是葉純閉上眼，向他揚起了脖頸，
    “請殺死我，賜予所有的葉純以解脫，將所有的苦痛和無意義的輪回於此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