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沒有說話。
    他隻是躺在病床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怕的不是李平生的拳頭，也不是施逆那神出鬼沒的手段。
    他怕的是林海洋將他真的拋棄。
    兩條路。
    一條是跟著林海洋，死路一條；另一條是跟著李平生，當一條狗。
    怎麽選？
    他還有得選嗎？
    李平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行了，藥也輸得差不多了，自己叫護士拔針吧。”
    他對施逆使了個眼色：“我們走。”
    施逆咧嘴一笑，跟在李平生身後。
    兩人走到病房門口，李平生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明天早上八點半，扶貧辦開會，不要遲到。”
    說完，兩人便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與此同時。
    距離平安鎮幾十公裏外的縣城，一家名為“黃金海岸”的桑拿中心，VIP包廂內。
    熱氣蒸騰，香薰繚繞。
    兩個身材隻用幾塊布料勉強遮掩的年輕按摩女，正跪在按摩床上，用她們柔軟的手臂和精油，為兩個赤著上身的男人提供著服務。
    其中一個男人，正是平安鎮的鎮長，林海洋。
    另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是耿繼業。
    兩個人舒服的按摩，不時的傳來哼哼聲。
    就在這時，林海洋放在一旁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林海洋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猛地從按摩床上坐了起來，對著電話那頭低聲咆哮。
    “什麽？失敗了？十多個人帶了家夥還對付不了一個？”
    “你說什麽？唱歌？唱他媽的什麽歌！”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尼瑪！
    林海洋都要崩潰了。
    沒拿下也就算了，居然還他媽的唱歌，唱的居然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丟人，真丟人啊！
    “廢物！一群廢物！飯桶！老子養你們是幹什麽吃的！”
    他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氣得渾身發抖，抓起旁邊的毛巾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身後的兩個按摩女顯然是被嚇到了，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耿繼業緩緩睜開眼，示意按摩女繼續。
    “怎麽了，林老板，發這麽大火。”
    林海洋喘著粗氣，臉色鐵青地說道：“我找人去收拾那個混蛋，結果……全他媽栽了！”
    “哦？”耿繼業似乎並不意外，“栽了就栽了，多大點事。”
    林海洋氣得語無倫次：“那幫廢物不僅沒把人怎麽樣，還被警察抓了！抓之前居然還被逼著在巷子裏跪著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我臉都丟盡了！”
    “噗嗤！”
    旁邊一個按摩女沒忍住，笑了出來。
    另一個也捂著嘴，肩膀一聳一聳的。
    “笑什麽笑！”林海洋猛地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給我滾出去！”
    兩個按摩女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躬身退出了房間。
    耿繼業擺了擺手，示意林海洋稍安勿躁。
    “行了，為這點小事生氣，不值當。”
    他慢悠悠地說道：“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個李平生不是個善茬。”
    “資料上寫著他當過八年兵，你找的那些地痞流氓，能是他對手嗎？”
    林海洋的火氣消了一些，但依舊憤憤不平：“可這也太丟人了！”
    “丟人？”耿繼業笑了，“我看，這反而是好事。”
    林海洋一愣：“好事？你沒開玩笑吧？”
    “你看我像開玩笑的樣子嗎？”
    耿繼業坐起身，拿過一條熱毛巾擦了擦臉：“你想想，這次失敗了，嫁禍給胡楊那條蠢狗的目的，是不是達到了？”
    “李平生現在肯定以為是胡楊在報複他，必然要去找他的麻煩。”
    “胡楊那是什麽脾氣？吃了這麽大的虧，他能忍？”
    “等他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以為是李平生在故意栽贓他，到時候，他不得跟李平生拚命？”
    “咱們完全可以坐山觀虎鬥。”
    林海洋的眼睛亮了起來，還是他高明，想的周全。
    耿繼業得意地笑了笑：“這隻是第一步。”
    “咱們一方麵繼續在縣裏多走動走動，把關係打點好，另一方麵，就等著李平生犯錯。”
    “年輕人，又是當兵的出身，血氣方剛，最容易衝動，隻要他跟胡楊鬥起來，就難免會用一些出格的手段。”
    “隻要抓住他一個把柄，比如……打人，或者別的什麽，咱們就立刻上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林海洋聽到這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妙啊！妙啊！你這招借刀殺人，一石二鳥，實在是高！”
    他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重新躺了下去，對外麵喊道：“喂！人呢？都死哪去了？還不快進來給爺好好按按？”
    “按舒服了，鈔票有的是，開始！”
    包廂的門被推開，剛才那兩個按摩女又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
    房間裏，再次響起了林海洋和耿繼業得意的笑聲。
    ……
    第二天，早上八點二十。
    平安鎮扶貧辦。
    辦公室裏，新招聘的幾個專員和陳沁菲都已經到崗，正在整理著手頭的工作。
    氣氛有些安靜，也有些壓抑。
    所有人都知道昨天辦公室裏發生了什麽，也知道新來的李主任手段強硬，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頭望去，隨即，整個辦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進來的人，竟然是胡楊！
    此刻的胡楊，樣子著實有些淒慘。
    半邊臉高高腫起，還帶著大片的淤青，眼角也破了，走路一瘸一拐，像是腿受了傷。
    但他穿得整整齊齊，頭發也梳理過，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準時來上班了！
    辦公室裏所有人都驚呆了。
    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怪物。
    胡楊在扶貧辦是出了名的老油條，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什麽時候這麽準時過？
    而且，他昨天才跟新主任鬧成那樣，今天居然還敢來？
    這是要繼續開戰嗎？
    胡楊感受到了眾人異樣的目光，本就難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看什麽看！”
    胡楊指著眾人，破口大罵：“都沒見過人上班啊？一個個閑得蛋疼是不是？”
    “都他媽的給我把手上的活幹起來，玩命的幹！”
    “誰要是敢偷懶，別怪老子不客氣！”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胡楊這突如其來的咆哮給震住了。
    這他媽的是胡楊？
    他不是應該找李顧問的麻煩嗎？
    怎麽反倒開始督促起大家工作了？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陳沁菲站在一旁，也是一臉的匪夷所思。
    我的天啊，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一夜之間，胡楊像是被換了個人似的？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時候，李平生夾著個公文包，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他看了一眼辦公室裏的情形，又看了一眼站在那裏、活像一頭憤怒公牛的胡楊，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都到齊了？”李平生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淡淡地說道，“那就開個短會。”
    眾人連忙圍了過來。
    李平生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胡楊身上。
    “胡楊同誌。”
    胡楊身體一僵，下意識的站直了身體。
    李平生指了指牆角堆積如山的文件資料，說道：“你是咱們扶貧辦的老同誌了，業務最熟，那堆是前幾年的項目檔案，一直沒人整理，現在交給你。”
    “以後，新來的同誌在業務上有什麽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去問你。”
    此話一出，辦公室裏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在給胡楊安排工作？
    而且還是最繁瑣、最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這不就是明擺著在羞辱他嗎？
    以胡楊的脾氣，這不得當場掀桌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準備看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胡楊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
    “好的。”
    說完，他竟然真的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那堆文件。
    這他媽……無法想象！
    這位新來的顧問到底用了什麽手段，竟然能把胡楊這條瘋狗，馴得如此服服帖帖？
    李平生對眾人的反應視若無睹，他很滿意。
    他之所以留下胡楊，甚至還重用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胡楊這個人雖然混蛋，但在扶貧辦待了十多年，對各種政策、項目、人情世故了如指掌，是塊滾刀肉，也是個活字典。
    這正是目前這個幾乎全是新人的團隊，留下胡楊顯然是正確的做法。
    更重要的是，紀委查了楊新安，卻沒有查出胡楊貪汙的直接證據，這說明胡楊雖然油滑，但做事有分寸，並非毫無底線。
    這樣的人，用好了，就是一把最鋒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