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繼業哪裏見過這種陣仗？
    平日裏這些老百姓見到他，哪個不是點頭哈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可今天這些人的眼神，像是要活生生把他吞了一樣！
    他被人群推搡著，擠壓著，動彈不得。
    他帶來的那兩個工作人員，更是嚇得臉色慘白，早就縮到了一邊。
    耿繼業陷入了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愚蠢的錯誤。
    他可以和李平生鬥，可以在會議室裏拍桌子，但他千不該萬不該，當著這麽多等著領救命錢的窮苦百姓的麵，斷了人家的念想。
    “滾出去！”
    “貪官！滾出平安鎮！”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緊接著，叫罵聲，唾罵聲，響成了一片。
    耿繼業被擠得東倒西歪，身上的衣服也皺了，狼狽不堪。
    他看著那一雙雙憤怒的眼睛，心裏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他知道，再待下去，自己可能真的要被這群憤怒的百姓給撕了。
    “走！我們走！”
    耿繼業連滾帶爬地從人群的包圍圈裏擠了出來，頭也不回地朝著鎮政府大樓的方向，灰溜溜地跑了。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聲和勝利的歡呼聲。
    陳沁菲站在桌子後，冷靜地看著這一切。
    然後，她重新露出溫和的笑容，拿起高音喇叭。
    “好了好了，各位鄉親，沒事了，大家繼續排隊，我們繼續發錢！”
    “避免等待無聊，咱們來唱首歌。”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預備，唱！”
    “哈哈哈！”
    人群中爆發出哄笑，所有人都帶著一種揚眉吐氣的興奮。
    而狼狽逃竄的耿繼業，一路黑沉著臉，一言不發，徑直衝進了鎮長林海洋的辦公室。
    “鎮長！”
    耿繼業的聲音嘶啞：“媽的，全完了！”
    “李平生那個王八蛋，他把錢、他把五百萬，全都給發下去了！”
    林海洋臉上的從容瞬間消失，他早知道這些。
    “我今天一早帶人過去，想把錢先封存了，可那些百姓他們把我給圍了！”
    “他們罵我，推我，還要打我！”
    “李平生他早就計劃好了，他把老百姓當槍使！”
    “廢物！”
    林海洋抓起桌上的紫砂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嚓！”
    滾燙的茶水和紫砂碎片濺了一地。
    “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我讓你去攔著，不是讓你去跟老百姓起衝突！”
    林海洋的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現在錢發出去了，王平安那邊怎麽辦？養殖場的那個大窟窿，拿什麽去填？”
    耿繼業被罵得縮著脖子，一句話也不敢說。
    去年鎮裏搞的那個大型養殖場項目，名義上是王平安投資，實際上林海洋才是背後的大股東。
    項目由耿繼業一手經辦，三人聯手，輕輕鬆鬆就從項目款裏套出了近五百萬。
    本想著拿這筆扶貧款悄無聲息地把賬做平，前任扶貧顧問楊新安那邊早就打點好了，誰知道楊新安突然落馬，換來了李平生這塊茅坑裏的石頭。
    “林鎮長，那現在怎麽辦？”耿繼業小心翼翼地問。
    “怎麽辦？”林海洋在辦公室裏煩躁地踱步，“你去找李平生，問問他，眼裏還有沒有鎮政府，還有沒有我這個鎮長！”
    耿繼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出了辦公室。
    去找李平生……
    這他媽去哪兒找啊！
    傍晚時分。
    夕陽的餘暉給平安鎮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李平生和司機施逆，不緊不慢的回到了鎮政府，剛推開扶貧辦的門，陳沁菲立刻圍了上來，臉上都洋溢著興奮。
    “李顧問，您可算回來了！”
    李平生笑了笑，掏出手機晃了晃，屏幕上顯示著一長串的未接來電。
    “一百多個未接來電，看來今天很熱鬧啊。”
    “希望你們辦事利索，沒給我惹什麽大麻煩。”
    陳沁菲挺起胸膛，得意地嘿嘿一笑。
    “必須得必！李顧問，您就放心吧！”她湊過來，壓低聲音，繪聲繪色地說道，“錢一分不差，按照名單全部發完了！”
    “耿繼業果然來了，跟個索命的惡鬼似的，幸好您躲得快！”
    接著，陳沁菲便將早上耿繼業如何氣勢洶洶地帶人前來，又如何被憤怒的鄉親們圍堵，最後如何狼狽逃竄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講到精彩處，辦公室裏幾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李平生靜靜地聽著，最後，他朝著陳沁菲和胡楊豎起了大拇指。
    “好，幹得非常不錯。”
    “你們頂住了壓力，為老百姓辦了實事，這樣，晚上都別回家了，我請你們出去吃飯，吃頓好的！”
    李平生第一次顯露身份：“……哥有錢。”
    “好耶！”陳沁菲立刻歡呼起來，吃吃地笑著。
    辦公室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就在這時。
    胡楊忽然推門走了進來：“李顧問，剛才耿繼業辦公室的人來傳話，他讓你過去一趟。”
    辦公室裏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憂心忡忡地看著李平生。
    這明擺著是秋後算賬。
    “李顧問，要不我們跟您一起去？”胡楊擔憂地說。
    李平生倒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臉上掛著一絲淡然的微笑。
    “不用，你們去了也沒用，反而讓他覺得我心虛。”
    他拍了拍胡楊的肩膀，安撫眾人：“我去跟他聊聊，你們先收拾一下，等我回來，咱們就去吃飯。”
    說完，李平生邁步朝著耿繼業的辦公室走去。
    走到門口，抬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裏麵立刻傳來一聲壓抑著怒火的咆哮。
    “我說了，今天什麽人都不見，給我滾蛋！”
    聲音嘶啞，充滿了暴躁，能聽出主人的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
    李平生嘴角微微上揚，嗬嗬一笑，直接擰動門把手，推門走了進去。
    “耿鎮長，是我啊，你不是讓我過來嗎？”
    辦公室裏一片狼藉，地上還有摔碎的杯子碎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煙草的味道。
    耿繼業正坐在辦公桌後，雙眼布滿血絲，頭發像雞窩一樣，看見李平生那一臉的笑容，他胸中的怒火“騰”的一下就竄到了天靈蓋。
    他恨不能現在就撲上去，活活宰了眼前這個男人。
    錢，他媽的都沒了！
    他所有的計劃，所有的指望，全都被這個家夥給毀了！
    “李平生！”
    耿繼業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李平生的鼻子怒吼。
    “你他媽的還敢來見我！”
    “錢呢！那五百萬的扶貧款呢？誰給你的膽子，無組織無紀律，私自下發人民幣，我同意了嗎！？”
    李平生卻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哎呀呀，耿鎮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這事辦的。”
    “原本我是想攔著小陳她們，讓她們千萬不要發的，一定要等鎮裏開會研究，形成正式文件才行。”
    “都怪我，喝酒喝多了，今早就下鄉了……我的錯，這全是我的錯，咋辦啊？要不，您批評我幾句？”
    耿繼業氣得渾身發抖肺都要氣炸了。
    喝酒喝多了？
    下鄉了？
    這種鬼話，騙三歲小孩去吧！
    他看著李平生滴水不漏的表演，忽然，他笑了。
    “嗬嗬……嗬嗬嗬……”
    耿繼業重新坐回椅子上，用一種看穿一切的眼神打量著李平生。
    “你別跟我在這裝逼了，李平生。”
    “咱們把話說明白了，你斷了我的路，也斷了林鎮長的路，你以為你在平安鎮幹了件多了不起的事？我告訴你，你這是在找死！”
    “你別以為你把錢發給老百姓，他們就能保得住你。你以為你在平安縣就站穩了腳跟？狗屁！”
    “你等著，有你好受的，咱們走著瞧！”
    李平生從頭到尾都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等到耿繼業說完了，他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淡淡一笑。
    “哦，是嗎？”
    李平生伸了一個懶腰：“那我等著。”
    說完，他甚至都懶得再看耿繼業那張扭曲的臉，直接轉過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隻留下耿繼業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氣得幾乎要當場心肌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