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
    李平生臉上的表情無比凝重。
    八萬斤蘋果是朗德村兩百多口人一年的希望，如果砸在手裏，他這個副鎮長、扶貧辦主任，還有什麽臉麵去見他們？
    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餘瓊，將電話內容聽得一清二楚。
    “銷售出問題了？”她輕聲問。
    李平生點了點頭：“價格太高，沒人要。看來，我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看著他臉上那罕見的挫敗感，餘瓊忽然開口。
    “或許，我能幫你。”
    “你幫我？”李平生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
    “對。”餘瓊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驚人，“我直接去找我們領導，現在扶貧已經受到全網的關注，朗德村的情況絕對是電視台最喜歡的新聞題材！”
    “我們可以把它包裝成一個專題節目，就叫《鎮長帶你買蘋果》，一定可以！”
    “這不行。”李平生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了。
    “電視不會宣傳這些，搞得那麽大，太張揚了，我一個基層幹部不想搞這些虛的。”
    “這是虛的嗎？”餘瓊的情緒也激動起來，“李平生，這不是為了你個人出名！”
    “這是為了朗德村那八萬斤蘋果，為了老楊叔他們一年的血汗！”
    “你想想，如果電視台肯出麵，利用官方媒體的公信力和傳播力，別說八萬斤，就是十八萬斤，也能給你賣出去！”
    李平生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他當然知道這是好事，可他骨子裏就反感這種拋頭露麵的事。
    兩天前，他才剛剛要求餘瓊在視頻裏給他的臉打上馬賽克。
    “現在，你的名氣就是最大的資源，為什麽不用？”餘瓊乘勝追擊。
    “我敢保證，我回去跟台裏一說，這事八九不離十能成，台裏不僅會同意，甚至可能會把它當成一個重點項目來做。”
    “我想問你啊，如果台裏真的批準了，需要你親自出鏡，你……願不願意？”
    願意，還是不願意？
    李平生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願意，就意味著他要徹底站到聚光燈下，成為一個真正的公眾人物，他之前所有低調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不願意，那朗德村的蘋果怎麽辦？
    村民們的希望怎麽辦？
    夜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
    李平生心中天人交戰。
    良久，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聲音裏帶著一絲妥協和無奈。
    “……等你那邊的申請通過了，再說吧。”
    餘瓊笑了，笑得像個打贏了仗的孩子。
    “好！一言為定！”她伸出白皙的小手。
    李平生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和她的手掌在空中清脆地擊了一下。
    周一，清晨。
    鎮政府大院裏的人們還未從周末的閑適中完全抽離，一個驚人的消息，瞬間激起千層浪。
    “聽說了嗎？徐書記調走了。”
    “調走了？去哪了？這不一點風聲都沒有嗎？”
    “縣交通局，***，局長！”
    “交通局長？真的假的？前段時間不是還說他那邊有點問題，組織部正在查嗎？這怎麽不降反升了？”
    “誰說不是呢！都以為他這次要栽了，沒想到啊，人家這手段，通天了。”
    旁邊一直豎著耳朵聽的財務科劉姐也忍不住插了進來：“你們可別瞎說，要我說徐書記能上去，那也是人家努力的結果。”
    “這年頭，光埋頭幹活可不行，關係、門路，那才是硬通貨。”
    眾人聞言都沉默了，心裏五味雜陳。
    就在這時。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徐長生春風滿麵地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夾克，頭發梳得油光鋥亮，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笑容，仿佛整個人都年輕了十歲。
    “大家早啊！”他聲音洪亮，和往日的嚴肅截然不同。
    辦公室裏的人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堆起了祝賀的笑容。
    “徐局，恭喜恭喜！”
    “徐局高升，以後可得多多關照我們平安鎮啊！”
    徐長生享受著眾人的恭維，連連擺手，嘴上謙虛道：“都是組織上的安排，同喜，同喜。”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
    最後落在了李平生身上，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但很快，那絲複雜就被得色所取代。
    “好了，我得趕緊走了，去報道。”
    徐長生走了，但是日常工作還得繼續。
    上午九點，全鎮幹部大會。
    縣委組織部的領導親自到場，宣布了平安鎮最新的人事任命。
    當組織部副部長念出“經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由林海洋同誌擔任平安鎮黨委書記”時，整個會議室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說徐長生的調任是意外，那林海洋的上位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啊。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
    噤若寒蟬，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投向了**台上那個麵帶微笑，眼神卻冰冷如霜的男人。
    林海洋能夠掌權，這誰能想到？
    在平安鎮，誰不知道他林海洋是靠什麽起家的？
    誰不知道他這些年背地裏幹的那些勾當？
    可現在，他搖身一變，成了所有人的頂頭上司。
    這太炸裂了。
    李平生坐在台下，麵色不變，隻是嗬嗬笑著。
    這平安鎮果然是山雨欲來啊！
    組織部副部長清了清嗓子，繼續宣讀後續的任命。
    “……任命***同誌為平安鎮黨委副書記，任命趙磊同誌為平安鎮黨委組織委員……”
    這兩個名字一出，台下一些消息靈通的人臉色又白了幾分。
    ***、趙磊，這兩個可都是林海洋從別的鄉鎮帶來的心腹，是跟著他多年的鐵杆親信。
    這是在安插自己的人手，而且是毫不掩飾、雷厲風行地安插。
    “……丁百合同誌，任鎮黨委書記秘書。”
    這個任命，更是讓會場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丁百合就是辦公室的，她懂秘書是幹什麽的嗎？
    當然了，也不用怎麽懂，因為她是林海洋的小蜜，這在鎮政府裏，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如今，林海洋剛一上任就迫不及待地將她提到了自己身邊。
    這姿態，何其囂張。
    李平生抬眼，恰好對上了丁百合投來的目光。
    她穿著一身緊身的紅色連衣裙，畫著精致的妝容，嘴角上揚，眼神裏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與挑釁。
    她看著李平生，甚至還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舔自己鮮紅的嘴唇。
    李平生心中哂笑一聲，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嗬嗬一笑，便移開了目光，沒有說話。
    對這種人，多看一眼都是浪費。
    任命還在繼續。
    “……李向前同誌，任平安鎮副鎮長，主管經濟、招商、工業園區等工作……”
    “……田雨林同誌，調任鎮武裝部部長……”
    “……許宏同誌，前往鎮企業服務中心，指導工人工作……”
    一連串的任命下來，林海洋完成了對平安鎮權力核心的徹底洗牌。
    提拔親信，架空老人，手段幹脆利落，不留絲毫餘地。
    原本主管安全的田雨林被調去管民兵，徹底邊緣化，而之前作為徐長生大秘的許宏，更是被一腳踢去看管工廠。
    名為指導，實為流放。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想知道李平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