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組織部副部長念完許宏的任命後，就合上了文件。
    李平生的職位，紋絲未動。
    他依舊是那個副鎮長，那個扶貧辦主任。
    眾人心中了然。不是林海洋不想動他，而是現在不敢動。
    蘋果鎮長的名頭正在全網發酵，熱度居高不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李平生，無異於自找麻煩。
    林海洋，暫時還需要這塊金字招牌來裝點門麵。
    會議結束。
    人群沉默地散去，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陰雲。
    李平生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扶貧辦的財務室。
    他敲了敲門。
    “請進。”
    門內傳來一個清脆幹練的聲音。
    李平生推門而入，看到了正在埋頭核對賬目的陳沁菲。
    今天她穿了一件半舊的白色雪紡襯衫，袖口洗得有些發白，下麵是一條黑色的西褲，頭發用一根黑色的皮筋利落地紮在腦後，顯得十分幹練。
    看到是李平生，她連忙站了起來：“李鎮長。”
    “坐吧，沁菲。”李平生關上門，拉了把椅子在她對麵坐下。
    “剛才的會，你都聽說了吧。”李平生開門見山。
    陳沁菲點了點頭：“聽說了。李鎮長，這……這以後咱們的工作，怕是不好幹了。”
    “我知道。”李平生的聲音很平靜，“林海洋上位很多事情都會變。”
    “明說了，為了在官場中生存，有時候你們這些具體辦事的，不得已會做出一些違背良心的衝動。”
    “但是我希望，隻要我李平生還擔任這個扶貧辦主任一天，咱們手裏的每一筆扶貧資金，就必須一分不差地發放到貧困戶的手裏。”
    陳沁菲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李鎮長，您放心。”
    “隻要您還在，我就頂著，我一定扛到李鎮長倒下的那一天。”
    李平生怔了怔，忽然搖頭輕笑。
    “倒下？那還早著呢。”他擺了擺手，“再說了，鎮長是誰現在還不知道呢。”
    “別想那麽多了，一切都盡快。”
    他心裏跟明鏡似的，林海洋不動他隻是暫時的。
    必須趁著自己還在位，趁著林海洋的勢力還沒完全滲透下來，把該辦的事都辦了，把該發的錢都發了。
    從財務室出來，李平生心裏稍稍安穩。
    朗德村的路。
    一個念頭忽然閃電般地劃過他的腦海。
    徐長生！
    他現在是交通局長！
    李平生精神一振。
    之前修路最大的阻礙，就是縣裏交通局的批文和配套資金遲遲下不來。
    現在徐長生當了***，那朗德村修路這件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這可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想到這裏，他腳下生風，快步朝著鎮企業服務中心的方向走去。
    他要去找許宏，讓他跟自己一起去縣城。
    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許宏正抱著一個紙箱子從一間小辦公室裏出來，箱子裏是他的一些個人物品。
    他整個人看上去灰頭土臉，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老許！”李平生喊了一聲。
    他想接一句，你要老婆不要？
    許宏抬起頭看到是李平生，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平生啊。”
    “正好要找你。”李平生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一下，跟我去趟縣城找徐長生，修路需要他簽字。”
    許宏搖了搖頭：“不去。”
    李平生有些意外：“怎麽不去？”
    他看著許宏失落的樣子，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低聲問道：“是因為……因為我沒有努力，沒能把你調到我身邊？”
    許宏又搖了搖頭，這次，他的眼神裏透出一絲洞穿世事的悲涼。
    “不是，平生，這不怪你。”
    他歎了口氣，說道：“你好好想想……徐長生，他是個念及舊情的人嗎？”
    李平生愣住了。
    隻聽許宏繼續用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說：“他走了就走了。我跟他都這麽多年了，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結果呢，還不是把我像扔一塊抹布一樣，扔到這裏來了。”
    “他現在是高高在上的徐局了，我們去找他，在他眼裏，我們算什麽？”
    “是去求他辦事的老下屬，還是去打秋風的窮親戚？”
    許宏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李平生剛剛燃起的興奮勁，瞬間消了一半。
    他不得不承認，許宏說的是事實。
    徐長生這個人，確實涼薄。
    可是……
    “那也得去試試。”李平生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他看著許宏，也像是在對自己說：“朗德村的路不能再等了，我這次去找他也不是求他給天大的恩惠。”
    “修路的企業、前期的資金，我都已經找好了，就差他交通局的一個條子。”
    “這是扶貧項目，是政治任務，他總不能攔著吧？”
    李平生不能退，也退不起。
    背後，是朗德村兩百多口人的期盼。
    許宏喟然一歎。
    那一聲歎息裏，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有對過往的追憶，有對現實的無奈，更有對未來的茫然。
    “平生，我知道你的為人。”許宏的聲音低沉沙啞“你是個幹實事的人，跟我們不一樣。”
    “你好好想想，徐長生在平安鎮當了這麽多年的***，他提拔了多少人？又真正對誰推心置腹過？”
    “他心裏隻有他自己那本賬，隻有他自己的前程。”
    “我們這些人，在他眼裏，不過是棋子罷了，有用的時候，拿起來順手；沒用的時候，丟到一邊，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許宏抱著箱子背影蕭索。
    李平生看著許宏的背影，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或許許宏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是對的。
    官場沉浮多年，人情冷暖，他比誰都清楚。
    人走茶涼，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指望一個剛剛高升的前領導，為一個已經不屬於自己管轄範圍的村子開綠燈，這本身就是一件希望渺茫的事。
    可是，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
    他不能因為這渺茫，就放棄朗德村那兩百多口人的期盼。
    那條路，是村民們走出大山的希望之路，是孩子們通往學校的求學之路，更是那八萬斤蘋果變成真金白銀的致富之路。
    李平生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朝著鎮政府大院走去。
    步履比來時更加沉穩。
    許宏的話像是一塊巨石，非但沒有壓垮他，反而讓他腳下的路，踩得更實了。
    去縣城，事不宜遲。
    林海洋剛剛上任，立足未穩，很多事情還來不及插手。
    等他的勢力徹底滲透到平安鎮的每一個角落，自己再想做什麽，恐怕就是寸步難行了。
    必須抓住這個時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