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極重，會議室裏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林海洋擺手：“楊鎮長，這事可開不得玩笑。”
    “朗德村的情況你可能不了解，那裏的村民很多都是烈士後代，民風彪悍，而且認死理。真要是鬧起來，幾十號人堵在縣政府門口，這個責任誰來負？”
    “尤其今天是你上任的第一天，要是傳出去說新鎮長剛來，村民就鬧著上訪，對你的聲譽，對縣長的臉麵，恐怕都不是什麽好事吧？”
    楊霄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
    他可以不給林海洋麵子，但他不能不顧及他父親的臉麵。
    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隻能重重地冷哼一聲，將這口惡氣憋了回去。
    “哼！算他李平生運氣好！”
    楊霄很生氣，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丁百合，立刻提起暖水瓶走了過去。
    她走到楊霄身邊，彎下腰，給他續水。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合身的職業套裙，裙擺不高不低，恰到好處。
    在她俯身倒水的一刹那，身體不經意地微微一側，穿著絲襪的大腿，若有若無地蹭了一下楊霄放在桌邊的胳膊。
    觸感輕柔。
    瞬間從楊霄的手臂傳遍全身。
    楊霄渾身一震，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上丁百合抬眸的瞬間。
    “楊鎮長，別生氣哦，生氣就吃不下飯，我們林書記準備了好多吃的呀！”
    楊霄喉結滾動了一下，明白了這其中的意味。
    心裏的那點火氣，頓時被另一種更原始的火焰所取代。
    他清了清嗓子：“林書記，我看今天這個會開得也差不多了，吃飯吧。”
    “今天中午都得喝，喝完了回家，明早上班！”
    他那意味深長的笑聲和若有若無飄向丁百合的眼神，讓在場的老油條們都心領神會。
    喝多了才好做事。
    縣城，電視台門口。
    車剛停穩，李平生就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電視台門口，似乎在等人。
    餘瓊今天沒有穿那天采訪時的正裝，而是一身幹練的休閑裝。
    米色的工裝長褲，純白的襯衫，外麵套著一件卡其色的短風衣，長發紮成一個利落的高馬尾。
    整個人英姿颯爽，像一株迎風而立的白楊，充滿了活力。
    “李鎮長，你來得真快。”餘瓊笑著迎了上來。
    “這事等不了。”李平生和她握了握手，“朗德村的鄉親們也等不了。”
    餘瓊欣賞地點點頭：“走吧，我帶你去見我們欄目組的孫主任。”
    兩人並肩走進電視台大樓，穿過繁忙的走廊，餘瓊一邊走一邊給他介紹情況。
    “孫主任那邊，我已經把情況都匯報了，他原則上是同意的。”
    “但是，我們電視台是事業單位，他一個人不可能說的算，這麽大的合作肯定要走正規流程，簽合同，這需要你們鎮政府出麵。”
    李平生點頭：“我明白，這是應該的。”
    兩人來到一間掛著《民生視點》欄目組牌子的辦公室門口，餘瓊敲了敲門。
    “請進。”
    辦公室裏，一個戴著眼鏡、頭發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正埋首於一堆文件中。
    他就是欄目組主任，孫興國。
    “主任，平安鎮的李鎮長來了。”
    孫興國抬起頭推了推眼鏡：“你就是李平生？”
    “孫主任好。”李平生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孫興國和他握了一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吧。小餘都跟我說了，想法是好的，扶貧嘛，我們媒體也有社會責任。”
    “但是，光有想法不行，我們做新聞的，最看重實際效果。”
    他身體往後一靠，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這樣吧，你先配合我們錄一個專訪，我看看片子出來的效果怎麽樣。”
    “要是效果好能引起反響，那合同的事，我們再坐下來細談。”
    這是官場和職場上最常見的套路。
    先讓你拿出東西來驗貨，至於後續，全看對方心情。
    李平生沒有絲毫猶豫：“沒問題。”
    一間小型的演播室裏，燈光已經架好。
    一個年輕的編導遞過來幾頁打印紙：“李鎮長，這是我們根據餘姐提供的情況給您寫的台詞，您先熟悉一下。”
    “上麵有一些關鍵點和煽情的段落，您照著念就行。”
    李平生接過來，眉頭就皺了起來。
    台詞華而不實，把他塑造成了一個紮根基層、廢寢忘食的扶貧英雄。
    說他初到平安鎮，便心係朗德村百姓，不顧個人安危。
    跋山涉水，訪貧問苦……
    李平生搖搖頭，厭煩的將台詞扔在桌上。。
    跟著進來的孫興國看見了，問道：“怎麽了？台詞有什麽問題嗎？”
    “孫主任，這上麵寫得很好，文采飛揚。”李平生點燃跟香煙，“可惜，寫的不是我。”
    孫興國的臉色沉了下來：“什麽意思？”
    “這上麵說我為了朗德村如何如何，可我來平安鎮才幾天？”
    “朗德村的貧困是幾十年的曆史遺留問題，不是我來了才發現的。”李平生看著孫興國的眼睛。
    “而且這裏麵提到的很多事，發生的時候我人都不在平安鎮。”
    “這要是播出去，平安鎮的老百姓第一個就得罵我李平生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
    孫興國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的專業權威受到了挑戰：“李鎮長，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們這是做電視節目，不是給你做工作報告！”
    “我們需要的是節目效果，是收視率！藝術加工懂不懂？”
    “我懂。”李平生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朗德村的蘋果等不了藝術加工，村民們一年的希望，也等不了藝術加工。”
    演播室裏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餘瓊見狀，趕緊上前一步，將孫興國拉到了一邊。
    “主任，您消消氣。”
    “李鎮長是軍人出身，性子直，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您就讓他試試吧，讓他自己講，效果可能比台本還好，要是真不行，我們人情也交了不是？”
    孫興國咬咬牙，餘瓊說的對。
    “行！我倒要看看，他能講出什麽花來。”
    他對著工作人員喝道：“準備！開機！”
    導演提示道：“李鎮長，請您坐到燈光下麵，我們需要拍您的正麵鏡頭。”
    李平生卻搖了搖頭：“不用，我不想露臉。”
    “這件事的主角是朗德村，是那些埋在山裏的烈士，不是我李平生。”
    他坐了下來，身體微微後仰，整個人恰好處於燈光的邊緣，臉孔的大半隱沒在陰影裏，隻有一個堅毅的側臉輪廓。
    孫興國氣得差點笑出來，揮揮手，索性不管了。
    “隨他，錄！”
    反正是走個形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