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6章 勇冠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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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像機上的紅點亮起,演播室裏落針可聞。
李平生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我第一次去朗德村就把我震驚了,有條路,是建立在河流上的吃人繩索。”
李平生侃侃而談,說了朗德村的事跡情況。
“……後來我才知道,朗德村為什麽這麽窮。”
“因為他們世世代代守著一個陵園,一個埋葬著幾十位無名英雄的烈士陵園。”
“他們守著英雄,守著信念,也守著貧窮。”
“所以我想給他們修路,這不是施舍,是贖罪,是我們這些享受著和平的後來人,對那些英雄們的虧欠。”
李平生的聲音頓了頓,變得有些低沉。
“我當過兵。”
“我有個班長,他家就是大山裏的,比朗德村還窮。”
“每次我們執行危險任務前,他都會拿出一張照片,是他妹妹的。”
“他說,等他退伍了就回家,掙錢給她買條最漂亮的裙子,送她去上大學。”
“那年我們執行任務,很危險,臨出發前,他突然把那張照片塞給我,很嚴肅地對我說,平生,如果我回不來,你幫我跑一趟,把這個月的津貼給我爹媽寄回去。”
“告訴他們,兒子不孝,沒法給他們養老送終了’。”
李平生停了下來,演播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攝像師都忘了推拉鏡頭。
“他沒回來。”
簡單的四個字,卻重如千鈞。
“後來,我去了他家,和我家一樣的大山,一樣的窮。”
“我把他所有的撫恤金都給了他父母,他妹妹——那個照片上的姑娘,穿著打了補丁的舊衣服,眼睛又大又亮。”
“她沒哭,就那麽直直地看著我,問我,我哥很勇敢吧?”
“我說,勇冠三軍,他是我們所有人裏的英雄。”
李平生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所以,當我看到朗德村的那些烈士墓碑,看到那些守著墓碑、守著貧窮的村民,我就想起了我的班長,想起了他妹妹那雙眼睛。”
“我們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我們更不能讓英雄的後代,守著英雄的榮光,卻過著沒有希望的日子。”
他說完了。
演播室裏依舊是一片寂靜。
他還講了蘋果,講了那片凝結了村民一年血汗的果園,講了他們看著滿樹紅彤彤的果子,臉上既有豐收的喜悅,更有賣不出去的憂愁。
整個錄製過程,李平生始終沒有露臉,聲音也始終平穩,不帶一絲波瀾。
可正是這種極致的平靜,反而蘊含著最磅礴的力量。
啪,啪,啪……
不知是誰先帶的頭,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然後迅速連成一片,在小小的演播室裏回蕩,經久不息。
就連之前一直黑著臉的孫興國,此刻也漲紅了臉,用力地鼓著掌。
他看向李平生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一個純粹的、有風骨的男人的敬佩。
他快步走到李平生麵前,雙手緊緊握住李平生的手。
“李鎮長,我為我之前的態度,向你道歉。”
“你說的對,有些東西不需要藝術加工,因為它本身就是最強大的藝術。”
李平生站起身,從陰影裏走了出來。
“孫主任言重了。”
“我隻是說了些實話。”
孫興國用力搖了搖頭,語氣斬釘截鐵。
“不!這期節目,我們欄目組接了!”
“合同的事你不用擔心,明天我就讓法務部擬好,親自給你送到平安鎮去!”
“我們不僅要合作,還要深度合作,後續的跟蹤報道,我們全包了!”
“我孫興國今天就把話放這兒,要是朗德村的蘋果賣不出去,我這個主任不幹了!”
旁邊的餘瓊看著這一幕,眼眶微微泛紅,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掌聲響了起來。
緊接著,是那個年輕的編導,是攝像師,是燈光師……
最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是啊,做了二十年電視,請過無數名人,也聽過無數故事,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故事像今天這樣。
如此樸實,又如此地……直擊人心。
……
錄製結束時,已是深夜。
婉拒了孫興國熱情安排的飯局,李平生和餘瓊並肩走出電視台大樓。
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熱,也吹散了李平生心頭積壓的幾分鬱氣。
“辛苦了。”李平生看著身邊的餘瓊,輕聲說道。
餘瓊撥了撥被風吹亂的秀發,笑著搖搖頭。
“能為英雄的後代做點事,是我的榮幸談不上辛苦。”
李平生笑了笑,沒再多說客套話,隻是道:“走吧,我請你吃宵夜。”
“這麽晚了,去哪吃?”餘瓊問道。
“我知道附近有家星級酒店的中餐廳,二十四小時營業,環境和菜品都還不錯。”李平生提議道。
他想著餘瓊畢竟是省台的知名記者,又是女孩子,帶她去個像樣點的地方,也算是基本的尊重。
餘瓊卻停下了腳步,狡黠地眨了眨眼。
“酒店多沒意思,冷冷清清的。”
她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夜市排擋。
“去那兒吧。”
“路邊攤?”
“嗯,路邊攤才有煙火氣。”
“好,聽你的。”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兩人找了個相對幹淨的攤位坐下,這裏主營燒烤和紮啤,空氣中彌漫著孜然和炭火的混合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老板,點菜!”李平生喊了一聲。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叔叔,阿姨,你們要吃點什麽?”
李平生和餘瓊同時轉過頭。
看到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正拿著一個舊舊的記事本和一支鉛筆,站在桌邊。
小女孩很瘦小,臉色慘白,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臉上戴著一個和她的小臉不太相稱的白色口罩,隻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亮,像黑曜石,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懦弱。
李平生的心,沒來由地軟了一下。
他放緩了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一些。
“小妹,菜單給我們看看。”
小女孩把掛在牆上的簡易菜單指給他們看,然後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著他們點單。
李平生點了些烤串和蔬菜,又要了兩杯紮啤。
小女孩一筆一劃,認真地在本子上記著,然後邁著小短腿,一溜煙跑向了燒烤架。
不一會兒,一個係著圍裙、約莫三十多歲的女人端著兩大杯冒著白沫的紮啤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些許歉意的微笑。
“兩位稍等,烤串馬上就好。”
這應該就是小女孩的媽媽,母女倆的眉眼有幾分相像。
李平生端起酒杯,和餘瓊碰了一下。
“老板娘,生意不錯啊。”他隨口問道。
女人一邊麻利地擦著鄰桌的桌子,一邊笑著回應:“就掙個辛苦錢,混口飯吃。”
“剛剛那個是您女兒吧?真乖。”餘瓊也笑著說道。
提到女兒,女人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溫柔,但很快又被一抹愁雲所掩蓋。
“是啊,孩子懂事早。”
李平生注意到小女孩一直戴著口罩,便多問了一句。
“孩子怎麽還戴著口罩,是感冒了嗎?”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隻是笑意有些勉強:“不是,就是生了點病。”
“什麽病?”
他的聲音不大,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女人搖頭,沒有任何猶豫:“白血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