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鎮政府，二樓會議室。
    新一周的人事會議準時召開。
    會議室裏氣氛壓抑，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卻又各懷心思。
    林海洋臉色鐵青，手指在本子上畫著圈圈，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而主位上的楊霄卻是意氣風發。
    李平生馬上看出了端倪。
    人事任命是黨組織的事情，為什麽楊霄會坐在主位？
    “人都到齊了，現在開始開會。”
    楊霄清了清嗓子，現場鴉雀無聲。
    “同誌們，上周在鎮政府的英明領導下，我們平安鎮的蘋果直播帶貨取得了圓滿成功，受到了縣裏乃至市裏的高度肯定。”
    “為了更好地開展接下來的工作，經鎮黨委研究決定，現對部分同誌的工作崗位進行調整。”
    來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楊霄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慢條斯理地念道：
    “任命，李向前同誌擔任鎮政府辦公室主管。”
    李向前是楊霄的親信，聞言立刻站起來，激動地說了表示感謝。
    林海洋的頭更加難看。
    “任命丁百合同誌擔任扶貧辦顧問，與扶貧辦的同誌通力配合，繼續鞏固我們的扶貧成果。”
    李平生閉上眼睛，果然，林海洋在權利鬥爭中還是輸了。
    楊霄的目光轉向了陳沁菲和胡楊。
    “陳沁菲同誌年輕有幹勁，去朗德村擔任幹部吧？”
    陳沁菲緊緊咬著嘴唇，下放！
    誰都知道，這就是相當於流放，是楊霄鏟除異己的手段啊。
    “至於胡楊同誌嘛……”
    楊霄拖長了聲音，：“朗德村的蘋果園是我們的重點產業，不能沒人管，你就辛苦一下，去看守蘋果園，擔任保安大隊的隊長吧？”
    “噗！”
    有跟楊霄關係好的幹部沒忍住，低聲笑了出來。
    讓一個鎮政府的幹部去看果園，這已經不是貶職，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胡楊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拳頭在桌下握得咯咯作響，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楊霄的目光落在了李平生身上。
    “李平生同誌，能力突出，要多擔擔子。”
    “鎮裏的安全，民生的水利，婦女工作，還有一些其他後勤保障部門，以後就都由你來分管。”
    安全、婦女、後勤……
    全都是沒錢、沒人、沒權的冷門部門。
    這一連串的任命下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凡是之前跟著李平生幹過事，或者與他走得近的人，被一擼到底，無一幸免。
    楊霄這是在殺雞儆猴。
    也是在徹底封鎖李平生的所有權力。
    宣布完任命，楊霄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話鋒一轉。
    “人事調整說完了，下麵，我們說一件大事，一件關乎我們平安鎮未來發展的大喜事！”
    他提高了音量，顯得格外興奮。
    “俗話說得好，要想富，先修路！”
    “交通問題一直是我們平安鎮的痛點，經過我多次向縣裏爭取，縣政府已經正式批準，將投資三千萬，對我們鎮通往縣城的主幹道進行全麵升級改造！”
    三千萬！
    會議室裏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個項目已經正式立項了，馬上就要開幹！”
    “等路修好了，我們平安鎮的農產品運出去就更方便了，外麵的遊客也能更方便地走進來！”
    “這對於我們打造旅遊名鎮，推動鄉村振興，具有裏程碑式的意義！”
    楊霄激情澎湃地描繪著藍圖，仿佛已經看到了平安鎮光明的未來。
    李平生一言不發，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平安鎮通往縣城的主幹道，路麵雖然有些老舊，但主體結構完好，不需要投資改造。
    關鍵是朗德村，那裏才是急需。
    可楊霄對此避而不談，反而要花巨資去修一條本就不算太差的路……
    這典型的麵子工程啊！
    李平生看著意氣風發的楊霄，看著會議室裏那些或是諂媚、或是敬畏的臉，他知道自己就算站起來反對，也不會有任何作用。
    人微，言輕。
    會議在一片或真或假的掌聲中結束，眾人陸續離去，臉上神情各異。
    有的人急著向楊霄表忠心，有的人則低頭快步走開，生怕和他扯上一點關係。
    李平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他回到自己原來的辦公室，東西已經被收拾幹淨，整齊地堆放在一個紙箱裏，旁邊貼著一張便簽，。
    麵龍飛鳳舞地寫著：綜合協調辦公室，307。
    那是鎮政府大樓最角落的一間屋子，常年不見陽光，以前是用來堆放雜物的。
    李平生默默地抱起紙箱，走向了屬於自己的辦公室。
    沒辦法啊！
    快到下班的時間，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是田雨林的電話。
    “平生，我聽說了人事調整，下班了吧？出來喝點。”
    “好。”李平生沒有任何猶豫。
    地點在鎮上一家不起眼的大排檔，幾張塑料桌椅隨意擺在路邊，一個油膩的烤爐正冒著混雜著炭火和孜然香氣的濃煙。
    李平生到的時候，桌上已經坐滿了人。
    主位上是田雨林，旁邊是許宏，胡楊和陳沁菲赫然在座，兩個人心情也很鬱悶。
    陳沁菲則拿著一瓶啤酒，眼神沒有焦點，不知道在看哪裏。
    一桌子，全是今天被擼下來的人。
    “平生來了，坐。”
    田雨林抬了抬眼皮，指了指自己身邊唯一的空位。
    李平生坐下，田雨林給他滿上一杯白酒，滿滿一杯，都快溢了出來。
    “今天這頓，算是我給大家夥兒踐行。”田雨林端起杯子，“也沒什麽好說的，都在酒裏了。”
    “叮！”
    幾隻玻璃杯重重地碰到一起，發出清脆又沉悶的響聲。
    沒有人說話，隻有仰頭喝酒的聲音。
    一杯辛辣的白酒下肚，像是一條火線從喉嚨燒到胃裏。
    李平生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可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說什麽？
    說這隻是暫時的？
    說以後會好起來的？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大家一起喝。
    “我不甘心啊。”陳沁菲突然開口，眼眶紅了，“我辛辛苦苦考上公務員，來到平安鎮，我想為老百姓做點實事。”
    “去朗德村我不怕，我怕的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做我想做的事了。”
    許宏搖頭：“你比胡楊好多了……去果園當保安大隊隊長，操。”
    “這才是羞辱。”
    氣氛再次陷入死寂。
    每個人心裏都壓著一塊巨石，喘不過氣。
    他們不是敗給了能力，而是敗給了權力。
    這種無力感，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所有鬥誌。
    一瓶，兩瓶，三瓶……
    桌上的空酒瓶越來越多，桌上的人話卻越來越少。
    到最後，隻剩下沉默的碰杯，和一杯接一杯的苦酒。
    這一夜，所有人都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