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在老楊家門口撕扯了起來。
    李向前畢竟年輕力壯，幾下就掙脫了。
    他指著老楊的鼻子：“好你個老東西，你給我等著，我讓公安把你抓起來！”
    “林書記讓我來通知你們，縣委書記下來調查，都給老子把嘴閉嚴實了，要是誰敢亂說話，你們朗德村以後一分錢的扶貧款都別想要！”
    他把林海洋威脅的話，原封不動地吼了出來。
    然而，老楊隻是冷笑，一口濃痰吐在了李向前腳下。
    “呸！扶貧款？那本來就是國家的錢，是給我們老百姓的，不是你林海洋、王海洋的！還想拿這個來嚇唬我？”
    “有種，你們就把我們這三百多口人，都餓死在這朗德村！”
    “你……你……”
    李向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老楊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
    一個村民慌慌張張地從村口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喊：“老楊叔！老楊叔！別吵了！”
    “趙書記……趙書記來了！”
    李向前心裏發慌，完了！
    他沒能提前搞定這幫廢物！
    趙書記已經到了！
    他僵硬地轉過頭，順著村口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行人，正緩緩的向村子走來。
    趙立新走在路上，看著兩旁用黃泥和茅草搭建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立在路邊，有的牆體已經開裂，用幾根木頭歪斜地支撐著，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吹倒。
    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光著腳丫，從門縫裏看著他們。
    這裏的一切，都仿佛與山外的那個現代世界隔絕了。
    時間在這裏，似乎已經停滯了幾十年。
    這哪裏像是一個新時代的村莊，這分明就是一個近乎原始的部落！
    趙立新的腳步很慢，很沉。
    “林書記，我問你一個問題。”
    林海洋心裏一慌，趕緊說道：“趙書記，您請指示。”
    趙立新沉聲問道：“因為交通環境，朗德村死過人嗎？”
    “想好了再回答。”
    來了！
    最尖銳，最致命的問題，來了！
    林海洋的後背，瞬間又被冷汗濕透。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死過人嗎？
    當然死過！
    前不久，暴雨天滑索斷裂，就摔死了三個娃娃！
    還有悲痛欲絕的劉嫂，第二天就投了河！
    四條人命！
    但這能說嗎？
    絕對不能！
    一旦承認死了人，而且鎮裏縣裏還無動於衷，那性質就徹底變了！
    那就不是失職，而是瀆職，是草菅人命！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掉！
    電光火石之間，林海洋做出了選擇。
    他抬起頭，迎著趙立新冰冷的目光：“沒有！趙書記！”
    “我們平安鎮雖然工作有很多不足，但對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是高度重視的！”
    “這條滑索雖然簡陋，但一直都有專人維護，幾十年來，從未出過人命！”
    “如果有的話，哪怕隻是摔傷了一個人，我們早就想盡一切辦法，把這路給修起來了，絕不會等到今天！”
    他說得斬釘截鐵，仿佛是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好，很好。”
    趙立新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對一直跟在身後的秘書唐文瑞吩咐道。
    “文瑞，打電話。”
    “通知縣交通局，分管縣長，讓他們到朗德村來，就說我在這裏等他們。”
    說完，他不再看林海洋和楊霄那已經毫無血色的臉，邁開步子，徑直朝著村子深處走去。
    “我去村子裏走走，看一看。”
    完了。
    徹底完了。
    趙立新不聽他們的匯報，不看他們準備的材料，而是直接叫來了分管副縣長和交通局長，還要自己親自去看。
    這表明，他從一開始，就一個字都沒信他們。
    他這是要親自揭蓋子。
    而這個蓋子底下，是他們兩個人聯手都捂不住的滔天大禍。
    楊霄的腿肚子都在打顫。
    “老林，怎麽辦？”
    林海洋的臉色鐵青。
    “還能怎麽辦？跟上！”
    林海洋咬著牙：“我倒要看看，他能看出個什麽花來，嘴巴都嚴實點，知道嗎！”
    他心裏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幸。
    隻要村民的嘴巴夠嚴，隻要老楊那個老頑固能被李向前暫時穩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他這個念頭剛剛升起。
    村子深處，就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老楊挨家挨戶地嘶喊著：“都出來，都出來啊！”
    “青天大老爺來了！我們朗德村的青天大老爺來了！”
    “我們這三百多口子人，有救了！”
    緊接著，一扇扇木門開啟。
    腳步聲、孩子的哭聲、女人的抽泣聲、男人的咒罵聲，從四麵八方匯集而來。
    李向前連滾帶爬地從村裏跑了出來：“林書記，我攔不住啊！”
    “姓楊的那個老東西，他瘋了！”
    林海洋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趙立新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平靜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隻見村子中央那片唯一的空地上，黑壓壓地湧出了一大群人。
    男女老少，幾乎是全村出動。
    老楊走在最前麵，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此刻老淚縱橫。
    “撲通！”
    一聲悶響，像是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緊接著，他身後那黑壓壓的村民們，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個接一個，全都跪了下去。
    三百多口人，就那麽齊刷刷地跪在了趙立新和一眾幹部的麵前。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隻有山間的風，嗚咽著吹過。
    下一秒。
    老楊抬起頭：“趙書記，求您！給我們朗德村一條活路吧！”
    “我們要修路！”
    他身後的村民們，像是得到了指令，也跟著齊聲呐喊。
    “我們要修路！”
    “我們要修路！”
    “我們要修路！”
    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比一聲悲愴。
    那不是簡單的口號，那是積壓了幾十年，用血和淚凝結而成的呐喊。
    是三個孩子逝去的冤魂在哭嚎，是投河自盡的劉嫂在泣訴，是三百多口人對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這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回蕩在朗德村的上空。
    林海洋的臉，已經徹底失去了血色。
    在縣委書記和全縣幹部的麵前，上演了這麽一出百人下跪，這是打自己的臉啊！
    “反了，反了！”
    林海洋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老楊，你想幹什麽？還不快給我起來！”
    “李向前，把他們都給我拉起來！”
    “誰敢不起來，就給我記下名字，回頭讓派出所抓人！”
    “是！”
    李向前立刻帶著幾個鎮政府的年輕幹部衝了上去，想要把跪在最前麵的老楊給拽起來。
    “起來，老東西，書記讓你起來！”
    然而，老楊的身體像是生了根一樣，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他隻是用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趙立新。
    村民們更是群情激憤。
    “別碰老楊叔！”
    “滾開，你們這幫黑了心的畜生！”
    “我們跪的是縣委的趙書記，是青天大老爺，關你們什麽事！”
    幾個年輕力壯的村民站了起來，直接把李向前等人推到了一邊，將老楊護在了身後。
    場麵，一時間變得更加混亂。
    林海洋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隻能站在原地破口大罵，那副嘴臉，活像一個氣急敗壞的潑婦，哪裏還有半分黨委書記的樣子。
    楊霄則早已躲到了人群的最後麵，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