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趙立新的身上。
    這位新上任的縣委書記從始至終都隻是靜靜地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既沒有憤怒，也沒有驚訝。
    李平生歎口氣：“老楊叔，你們這樣，趙書記怎麽聽得清楚？”
    “人多嘴雜，三百多張嘴一起說，隻會亂成一鍋粥。”
    “你們的苦，你們的冤，得有兩三個人，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告訴趙書記。”
    “你們信我嗎？”
    李平生看著老楊，又掃視了一圈跪在地上的村民們。
    混亂的場麵，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
    所有村民的目光，都從趙立新的身上，轉移到了李平生的身上。
    那眼神中，有依賴，有信任。
    老楊抬起布滿淚痕的臉，看著李平生，嘴唇哆嗦著：“李鎮長，我們……”
    李平生搖了搖頭：“老楊叔，你起來，讓大家都起來。”
    “就由你，再挑選兩個人吧，把朗德村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地跟趙書記說一遍。”
    “趙書記是來為我們解決問題的，不是來看我們下跪磕頭的。”
    李平生說完，對著老楊，輕輕地揮了揮手。
    老楊愣了片刻，隨即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對著身後黑壓壓的村民們，大聲喊道：“都起來，聽李鎮長的，領導沒問，不要開口！”
    奇跡再次發生。
    剛才還任憑李向前怎麽拉、林海洋怎麽罵都無動於衷的村民們，在聽到老楊的喊聲後竟然沒有絲毫猶豫，一個接一個，全都從地上站了起來。
    前後不過幾句話的功夫。
    一場即將失控的群體事件，就被李平生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整個現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見了鬼一樣，死死地盯著李平生。
    尤其是平安鎮和縣裏來的那些幹部。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在村民中有如此之高的威信？
    林海洋和李向前聲嘶力竭，李平生隻是輕飄飄地說了幾句話，就讓村民乖乖地站了起來。
    這是何等的威望？
    這是何等的工作能力？
    林海洋的臉，此刻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醜啊。
    剛才那番聲色俱厲的表演，在李平生的舉重若輕麵前，顯得那麽的可笑，那麽的無能。
    趙立新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讚許的光芒。
    這個年輕人，從血書上訪，到單手製服特警，再到此刻輕而易舉地穩控住局麵，一次又一次地給他帶來驚喜。
    他看到，李平生不是靠權力，不是靠威脅，而是靠著村民們發自內心的信任。
    這種信任是多少幹部夢寐以求，卻又求之不得的東西。
    這是一個真正能為老百姓辦事，也真正贏得了老百姓擁護的幹部。
    “老同誌，辛苦你了。”
    趙立新指了指旁邊一戶還算齊整的土坯房：“我們進去說，好嗎？”
    老楊激動得渾身顫抖：“好！好！趙書記，您請，您先請！”
    趙立新邁開步子，在老楊的引領下，朝著那間土坯房走去。
    唐文瑞和幾名縣裏的主要領導，也緊隨其後。
    平安鎮的幹部們則被無形地擋在了外麵。
    林海洋站在原地，看著趙立新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被村民們簇擁著的李平生，他的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了。
    他一步步地，走到了李平生的麵前。
    “李平生。”
    林海洋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兩個人能聽到：“你很不錯，真的，很不錯。”
    “差不多就得了，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不就是這條路嗎？我可以跟你保證，路肯定修。”
    “等會兒趙書記問話，你幫我說幾句好話，把今天這事圓過去。”
    “從今天起，你李平生就是我林海洋的兄弟，鎮裏所有的工程項目，除了楊霄你說了也算，我給你權力，給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權力。”
    他拋出了自己的籌碼，這是他慣用的伎倆，威逼加利誘。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陰冷。
    “可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跟我魚死網破……那你就得想清楚了。”
    “平安鎮的風可大得很，一陣風刮過來，別說你一個李平生，就是一棵大樹，也能給你連根拔起。”
    他死死地盯著李平生，等待著他的回答。
    在他看來，李平生沒有理由拒絕。
    一個被邊緣化的失意幹部，突然得到鎮裏一二把手的許諾，這是天大的好事。
    更何況，還有他言語中的威脅。
    隻要李平生是個聰明人，就知道該怎麽選。
    然而。
    李平生聽完，卻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嚇唬我啊？”李平生撇嘴，“我怕嗎？”
    林海洋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從李平生的眼神裏，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畏懼。
    林海洋的心，沒來由地慌了。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眼前這個年輕人。
    “小子，不要執迷不悟！”
    “林書記，你聽過一句話嗎？”
    李平生點燃一根煙：“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更何況，你還不是皇帝啊。”
    林海洋眼睛眯縫，狠狠地握緊了拳頭。
    房間內。
    老楊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把所有的委屈都說了。
    “趙書記，我們朗德村出山就那一條路，說是路，其實就是祖輩們踩出來的一條土道。”
    “每年隻要一下大雪，或者連著下幾天大雨，那條路就沒法走。”
    “可不走，又能怎麽辦？村裏的娃要上學，山貨要背出去換點油鹽，每年都有人從那條路上掉下去，沒一個能活下來的。”
    老楊的聲音頓了頓，抬起渾濁的眼睛看著趙立新。
    “這些事，我們不是沒說過。”
    “每年都報，一年一年地往鎮裏報，鎮裏說會上報給縣裏，材料交上去，就像石頭沉了大海。”
    “我親自去找過林海洋，那時候他還是鎮長，他跟我說在研究，可這一研究，就研究了快十年啊。”
    趙立新靜靜地聽著，麵無表情。
    “後來，我不信鎮裏了，就自己往縣裏跑。”
    “趙書記，您是不知道，那縣政府的大門有多難進。”
    “第一次去，門衛攔著說要預約；第二次去說領導開會；第三次，好不容易進去了，這個辦公室讓我去那個辦公室，那個辦公室又把我推回來……”
    “他們給我倒杯熱茶，客客氣氣地說，老鄉，你的問題我們記錄了，會盡快處理。”
    “我去了多少次，就喝了多少杯那樣的熱茶，聽了多少遍一模一樣的話。”
    “可我們村的路，還是那條要人命的路。”
    說到這裏，老楊的聲音開始顫抖：“就在上個月，書記……上個月……”
    他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接著說下去。
    但他說的情況就基本和李平生掌握的一致了，不過他說的更加詳細。
    “老楊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老楊說完，趙立新沉聲問道。
    “趙書記，千真萬確。掉下去的那三個娃，有一個就是我親侄子！”
    “我家的牛，去年就是從那條路上滾下去的，摔死了！牛都站不穩，別說人了！”
    “我們都跟著楊叔去縣裏過，沒用，根本沒人管我們！”
    他們都在說著，內容也是大同小異。
    趙立新點了點頭，心裏已經有了數。
    “修，肯定要修路。”
    趙立新壓抑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