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流蘇光影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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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午後,蟬鳴稀疏,攝政王府的暖閣內卻是一片沁人的清涼。四角的冰山無聲地散發著絲絲寒氣,驅散了窗外的暑意。空氣中彌漫著冷梅香與鬆煙墨混合的清雅氣息。
    暖閣東窗下,光線最為柔和明亮之處,設著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嵌螺鈿畫案。案上已鋪就一張質地上乘、略泛牙黃的宣紙,四角以溫潤的和田青玉鎮紙壓住。
    一旁的多寶格上,各式顏料碟、筆洗、水滴、色碟、硯台排列有序,儼然一個小型的精致畫室。
    慕容嫣並未如往常般倚在榻上,而是端坐在一張鋪著墨綠色閃緞軟墊的黃花梨木圈椅中。她坐姿並不僵硬,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雍容慵懶,身上所穿,依舊是那身玄黑色百鳳墨袍。
    極致玄黑的底色,在透過薄綃窗紗的柔和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比最深的夜更沉靜、比最潤的墨玉更溫軟的質感,吸吮著光線,卻又自最深處折射出幽藍與暗紫的微妙光澤,神秘高貴,將她本就雪白的肌膚映襯得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泛著柔和的光暈。
    ?袍服之上,那一百隻以無數珍稀金銀彩線、采用絕世“盤金蹙絨”並“綴珠繡”工藝織就的鳳凰,在漫射的光線下,光華流轉得極為內斂柔和,赤金溫潤,玫金嬌軟,銀白皎潔,紫金貴氣,鳳眸上的細小紅藍寶石折射出星子般的微光,百鳳姿態安詳,或棲或翔,栩栩如生,仿佛隻是在她身上暫歇,隨時會振翅而去。
    ?寬大無比的喇叭袖自然垂落,覆蓋了圈椅的扶手,袖口邊緣綴著的細密黑珍珠流蘇紋絲不動,泛著溫潤光澤。
    而那長達三丈、與袍服連為一體、毫無接縫的巨型墨色鑲寶拖尾,則被極其精心地處理——並非隨意鋪散,而是由四名侍女分執四角,將拖尾大部分平整地鋪展在慕容嫣身後一張特製的、鋪著玄色暗花雲錦的寬闊矮榻上,使其形成一個華麗無比的背景,僅有最末端一小部分迤邐垂落於地毯之上。
    其上鑲嵌的黑鑽、墨玉與深藍寶,在柔和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璀璨的星點光芒,如同將她置於一條緩緩流淌的墨色星河之中,極致的奢華成為了畫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並未綰繁複發髻,如雲青絲僅以一支通透的墨玉長簪鬆鬆綰起一部分,餘下長發如瀑,披散於肩背,流淌在墨袍的百鳳圖案與圈椅的靠背之上,黑白分明,驚心動魄。
    她赤著足,一雙玉足從層疊的墨色袍擺下探出,纖巧秀美,自然地擱在鋪著軟墊的腳踏上。
    林臻並未坐在她對麵,而是立於畫案之後。他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雨過天青色細麻長衫,寬大的袖口挽至肘間,露出結實的小臂,指間夾著數支畫筆,神情專注而溫柔,目光不時在畫紙與慕容嫣之間流轉。
    “嫣兒,就這樣,別動。”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作畫時特有的寧靜氣息,目光灼灼,仿佛要將眼前人的每一寸光影都攝入心底。
    慕容嫣微微頷首,唇角含著一絲極淡的、幾不可察的笑意,目光並未直接與他對視,而是落在窗外一株搖曳的芭蕉上,眼神帶著些許慵懶的放空,姿態自然而放鬆。
    ?寬大的喇叭袖下的手,輕輕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染著淡淡的鳳仙花汁,與墨袍的玄黑形成鮮明對比。
    林臻凝神片刻,便俯身運筆。他並未使用濃烈色彩,而是選了一支狼毫小楷,蘸了淡墨,先從她的輪廓開始勾勒。
    筆尖在紙上遊走,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他的目光時而抬起,深深地凝視她片刻,那目光專注而熾熱,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愛戀,仿佛在用目光細細臨摹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唇瓣…以及她身上那件華美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墨袍。
    慕容嫣雖目視窗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投來的、那如有實質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帶著溫度,流連過她的臉頰、頸項、被墨袍包裹的肩線…讓她微微有些不自在,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被珍視的甜蜜感。她的耳根悄悄染上一抹淡粉。
    時間在筆尖悄然流淌。林臻畫得極其細致耐心,偶爾會停下筆,微微蹙眉思索,或是換一支更細的筆,去勾勒墨袍上某處特別繁複的鳳凰羽翼細節,或是她發間那支墨玉簪的微妙光澤。
    暖閣內極其安靜,隻有冰融化的細微滴水聲,畫筆與紙麵的摩擦聲,以及兩人清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林臻忽然輕聲開口,打破了這片寧靜:“嫣兒,袖口…再往下放半分可好?珍珠的流蘇光影正好。”
    慕容嫣聞言,睫羽微顫,依言微微動了動喇叭袖下的手腕,讓袖口自然垂落得更多一些,那串黑珍珠流蘇隨之輕輕晃動。
    “很好…”林臻低語,迅速運筆捕捉下這一瞬的光影。
    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聲音更柔:“嫣兒,看著我。”
    慕容嫣微微一怔,緩緩將目光從芭蕉葉上收回,轉向他。四目相對瞬間,她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深情與專注,心尖猛地一顫,臉頰溫度悄然升高。
    林臻看著她那雙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唇角微揚,手下畫筆不停,迅速勾勒著她眼波的流轉與那一閃而過的羞澀。他畫得如此入神,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畫紙上的她。
    慕容嫣被他看得有些羞赧,下意識地想移開目光,卻被他眼神中的溫柔與懇求定住。她隻好微垂著眼睫,任由他描繪。這份靜止與凝視,讓空氣中彌漫開一種無聲而濃稠的曖昧,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心動。
    畫至大半,林臻需要調配更細致的顏色來描繪她唇色與臉頰的紅暈。他並未喚侍女,而是自己親自研磨朱砂、胭脂,調以清膠。過程中,他的目光仍不時地望向她,仿佛怕錯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神韻變化。
    當他再次靠近畫案,筆尖蘸取那抹嬌豔的胭脂紅時,他看著畫中人與眼前人,忽然低聲道:“嫣兒的唇色…比這朱砂更嬌些…”
    慕容嫣聞言,臉頰瞬間緋紅,如同染上了最好的胭脂。她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喇叭袖下的手微微收緊:“夫君…好好畫畫…”
    林臻低笑出聲,心情極好,終於落筆,為畫中人的唇瓣點上那一抹驚心動魄的紅。
    當最後一筆勾勒完成,林臻放下畫筆,長長舒了一口氣,目光卻依舊膠著在畫作上,細細端詳,似乎在檢查是否有任何不足之處。
    慕容嫣也微微放鬆了有些僵直的脊背,輕聲問:“…畫好了?”
    “嗯,”林臻應道,聲音帶著一絲完成佳作後的滿足與疲憊,“來看看?”
    他並未立刻將畫作拿起,而是走到她身邊,向她伸出手。慕容嫣將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力起身。那長達三丈的拖尾隨之移動,在錦榻上發出輕微的摩挲聲。
    林臻牽著她,走到畫案前。
    畫紙上,一位身著極致華美金墨鳳袍的女子躍然紙上,容顏絕世,氣質雍容中帶著一絲慵懶,眼眸清澈,唇瓣嬌豔,栩栩如生。
    更令人驚歎的是,林臻不僅精準地捕捉到了她的神韻,更將那件墨袍的華美、百鳳的靈動、喇叭袖的飄逸、乃至那鋪陳開的巨幅鑲寶拖尾的璀璨與沉重,都描繪得細致入微,淋漓盡致!整幅畫作,既是對人的禮讚,也是對那身華服的極致刻畫。
    慕容嫣看著畫中的自己,眼中流露出驚豔與難以置信。她從未如此清晰地看過自己穿著這身墨袍的模樣。
    “夫君…畫得真好…”她喃喃道,語氣裏充滿了讚歎與一絲羞澀。
    “是嫣兒本就如此。”林臻從身後擁住她,下巴輕蹭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滿足,“我隻是…將我所見,付諸筆端。”
    慕容嫣靠在他懷裏,目光依舊流連在畫上,心中充滿了甜蜜與感動。她忽然注意到畫中人的眼神,那其中蘊含的溫柔與依賴,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
    “我…我原來是這樣的眼神看著夫君的麽?”她小聲問,臉頰更紅。
    林臻低笑,轉過她的身子,深深望入她的眼底:“是,一直都是。”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簾,“我的嫣兒,看我的眼神,永遠如此。”
    慕容嫣心中悸動,主動環上他的脖頸,送上紅唇。
    畫案旁,完成的畫作墨跡未幹。畫案前,?墨色的鳳凰依偎在愛人懷中,共享著這份無需言說的深情與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