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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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窗邊又站了一會,外邊起了風, 吹得她袍服簌簌作響。雷聲漸遠,竟像是往西移去。
她凝視著夜空,自覺這場雨是要下不來,便又轉身上榻入眠。
翌日, 天空晴翠,趙暮染梳洗後出了帳,發現宋釗已立在晨光下。
青年身如玉樹,微抬著頭,在打量晴空。
“君毅。”她走上前, 笑著和他打招呼,“你怎麽起那麽早, 是操練的動靜吵著了?”
正說著,校場便傳來士兵們精神抖擻的吼叫聲,驚起不遠處的林子飛鳥一片。
宋釗收回視線, 低頭看她, 眸光寧和:“隻是天氣好, 就起得早了。”
“確實天氣不錯, 昨夜還打雷呢, 這雨果然沒有下下來。”趙暮染展臂深呼吸, 朝他燦然一笑。
青年看著她比晨光還明亮的眸子,低聲道:“是這處沒有。”
隻是他聲音很輕,才出口的話又被士兵操練的聲音給蓋了過去。趙暮染沒有聽見,去拉了他的袖袍:“你沒見過士兵操練吧,我帶你去看看?”
宋釗猶豫片刻才點頭,與她並肩而行。行走間視線偶時落在她側顏,想著她的無保留,想著她的那句兩兩相清,心間有情緒翻湧。他手就無意識去尋找她的,輕輕扣住,再慢慢收攏。
趙暮染在短暫一怔後,唇角翹起,任他有力的握著自己。
***
整個慶州軍兵力七萬餘,邊界固守的有四萬,安王每月有近十五日會在邊界的慶州總營呆著。而趙暮染如今所在的是州城北軍營,統兵一萬餘,剩餘兵力分部州城三方。
宋釗站在校場上的瞭望台時,差不多也算出了北軍營的兵力,心道安王能穩這麽些年不無道理。
當初安王來慶州的時候,手上隻有的四萬兵力,應該就是現在還在守著邊界的那批。如今能增至近八萬,已說明他的能力。他還算著周邊州城的兵力布防慶州,以近邊線的北軍營設兵力最集中點,不管哪方出現戰事都能以最快速度支援。
皇帝要除安王,除非將周邊三州調動兵力,以十萬以上的兵力壓製,不然這慶州攻不下來。但一旦真動手,安王就會撤掉守邊界的兵力,全力反向都城。
內戰打起,慶州這塊地就守不住了,或者連渭州都要缺個口。
眾人都說皇帝忌憚安王。
確實也該忌憚。
趙暮染不知他心中思索良多,興致勃勃看著士兵們練拳。她一襲紅衣,豔若嬌陽,又是站於高處,自然是醒目的。
下方士兵見著她今日竟是親自上場來,她身邊還跟了位眼生的郎君,個個眼底都藏著興奮。
他們也聽說了鬼見愁的郡主要成親,如今一見,消息肯定是沒差。想到她成親後就得相夫教子的,他們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勁,每揮一下拳,就在心中呐喊她快些折騰那個郎君。他們的苦日子總算要熬出頭來了。
老天終於送來了個拯救他們的人。
在瞭望台站了會,趙暮染見士兵們表現不錯,就眯著雙眼笑。轉頭去看衣袂飄揚的青年,“他們還算精神吧。”
宋釗點頭認可,“確實。”比都城那幫酒囊飯袋優秀許多,一打三都不誇張。
趙暮染聽著更是自得,手撐著欄杆望著士兵們揮汗如雨:“他們間許多都是我練出來的,以前和我能過十招的,如今能打個旗鼓相當也有。”
過招?
宋釗聽著視線也移到密密麻麻的士兵身上,裏邊不泛赤著胳膊,拳耍得虎虎生威的。
他眯了眯眼,剛才她不說他都沒注意。“如此,你是陪練了不少時間,平時都這樣嗎。集練,一對一?”
“都有。”趙暮染仰著下巴,見他望著那群士兵,雙眼驟然亮了亮,“正好你也來了,我陪練一回給你看,我槍法不錯。”說著就牽了他手要下瞭望台。
可她才誇出一大步,非但沒拉動人,反倒被人一把拽住。
她被帶得後背撞在他溫熱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就在耳邊。
“不用……”宋釗一隻手按在她肩頭,語氣壓抑。
她與這些人過招,免不得肢體接觸吧,即便不接觸,對方赤著胳膊。還許多年……宋釗閉了閉眼,壓下眼中的厲色。
趙暮染也察覺到他情緒不太對,見他臉色暗沉,想到什麽。關切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怪我粗心,你身上還有傷呢。”
從未在人前顯弱的宋釗毫不猶豫點頭。
少女眉宇間就露出自責,帶著他匆匆回帳營。而趙暮染也沒有注意,在離開校場時,他一直立於她左手邊,用身形擋住了她所有視線。
安王那廂一早就喊來副將商量出兵的事,順帶留了眾人用早飯。
待他想起女兒的時候,到她帳營就看見她正拿著銀箸往郎君嘴裏喂吃食的親密一幕。
安王整張臉都黑了。
臭小子,傷了背,難道手也斷了不成?
平時連讓女兒布菜他都舍不得!
宋釗要站起來行禮。趙暮染一手拽住,往他嘴裏又塞了個小肉包,還朝安王挑了挑眉。
大抵意思是,她的夫君,她寵著,誰還能有意見不成。
集萬般寵愛的宋釗默默將包子咽了下去,雖然他不抗拒這樣的親近,但總感覺哪裏不對。
安王被她那眼挑釁看得氣悶,留下句一會到主帳來議事,冷哼著走了。
趙暮染就對著他背影撇了撇嘴,心道又在找借口破壞她和君毅培養感情。
宋釗望著安王遠去的背影,沉吟許久後道:“染染,你可信我?”在她投來疑惑的目光時,他站起來走到桌案前,挽著袖磨墨,旋即鋪了紙開始作畫。
落筆宛如龍,山脈橫脊,峭壁斷岩,無一不清晰。
趙暮染立在桌案前,一開始對他的畫藝吃驚,再往下看去神色漸漸變得嚴肅。
這是……
宋釗手中的筆墨落下最後一處重點,望著神色凝重的少女說:“我從那邊來,走過這幾處。渭州地界近兩日會有大雨,這一路都是山林,務必勸殿下繞過。”
趙暮染看了看他,又再看看墨跡未幹的圖,在心中疑惑他如何知曉渭州有大雨時,腦海裏又蹦出一個詞——過目不忘。
下午,慶州北營撥出的兩千精兵就已整軍待發。
安王在商議計劃後,決定將時間提前,大部隊出發前,斥候拿著地圖早先行一步。趙暮染去了見過軍醫,安王撇了眼騎馬在身側宋釗,說:“如若不行,不必要勉強,一但行軍,就不可能遷就任何人。”
宋釗聽出他話裏的輕視,微微一笑:“謝殿下關心,君毅不會掉隊的。”
此時趙暮染歸隊,見郎君笑意未退,好奇道:“你們在說什麽。”
兩人就同時說。
安王:“勸他別勉強。”
宋釗:“殿下在鼓舞我。”
趙暮染:……
安王:……
宋釗抬頭望天。這不怪他,他哪裏知道安王會那麽耿直,連恭維的機會都不給。
他隻是想在父女中間調和一下。
大部隊按時出發,馬蹄如雷震,濺起一路沙塵。
前方有斥候探路,一路來皆是順利。傍晚的時分眾人就已沿道翻過一座山,臨近兩州城的交界處,安王此時放緩了行進速度,心中在想是趁夜過境,抑或是休整一夜。
宋釗此時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空,感覺著空氣中若有如無的濕潤,策馬到趙暮染身邊,說了幾句。少女便去了安王身邊,父女倆交頭接耳,安王頻頻看向馬背上身姿筆直的郎君,最後擰眉下令到山林內整軍紮營。
行軍間都會盡量避免生火,眾人就著水吃幹糧。
宋釗坐在帳前,小口小口咬著玉米麵做的大餅,趙暮染掰了塊肉幹遞給他:“是不是吃不太習慣。”
他接過,凝視著不見疲憊的少女:“你也經常這樣露宿,跟著四處去嗎?”
“對啊,這不算什麽。兩年前夏國進犯時,我領了一隊精兵在山林蟄伏了有七日,接應父王一同圍剿了他們五千人。現在想想,那七日好像還蠻難熬的。”
宋釗聽著就沉默了下去,握著肉幹的手指節發白。
兩年前……她才十六。
那個年紀,都城的那些侯爵之女,都是被千嬌百寵著,她卻跟著安王征戰沙場。
宋釗胸口發悶,趙暮染並未察覺他的情緒,還與他說起了當時的種種險境。宋釗眉宇間的神色愈發冷清。
安王路過時見女兒眉飛色舞的,清咳一聲,“明早天不亮就得出發,還不去歇著。”
趙暮染這才嘿嘿一笑,收了聲,然後朝宋釗招手,到小帳內取了軍醫給的藥瓶。
她倒出一粒,取了水喂到他嘴邊:“這是我讓調的傷藥,還有補元氣的效用,軍醫說一日頂多給你用一粒,我就想著休整的時候用最好。”
宋釗看了眼那顆赤色藥丸,沒有多言啟唇含入嘴中。趙暮染感覺指尖有溫熱氣息一掃而過,酥酥麻麻的,就抿嘴笑了笑,把水又喂了過去。
見他服了藥,趙暮染這才笑吟吟讓他到隔壁帳營休息。在紮營的時候她耍了個小心機,直接圈地把兩人營帳挨在一塊,安王反應過來時也隻能是幹瞪眼。
夜間山林靜謐,趙暮染卻睡得不是太踏實,她總感覺耳邊有什麽聲音。林間夜出的走獸突然驚起一陣飛鳥,她猛然睜開眼。
黑暗中,思緒瞬間變得清明,聽力更加敏銳,她終於聽清楚了聲音。
自隔壁傳來。
粗粗的呼吸聲,十分壓抑。
她心頭一驚,想到宋釗身上的傷,當即翻坐起身撩了簾子走出帳。
山林間幽黑一片,不遠處有士兵值夜,她耳邊聽到的聲音也更加清晰了。
他是舊疾又犯了?
趙暮染低頭鑽入營帳裏欲探情況,哪知才喊了聲‘君毅’,一個暗影就靠了過來。她在黑暗中看到他異常亮的鳳眸,被他不由分說扣住手……炙熱的呼吸便在她脖頸間。
耳邊是他帶著啞的一聲‘染染’……在這黑夜裏無端撩人心弦。
趙暮染腦海裏有一瞬空白。
宋釗身上的藥效越發霸道。
安王微微一笑,問那默不作聲趴好的郎君:“可是傷著你了,本王是粗人,手上沒個輕重。”
宋釗眉峰平和,薄唇輕啟:“謝殿下|體恤。殿下鳳骨龍姿,是我等萬分不及的。”
本有幾分討好的話被青年不亢不卑輕聲道出,竟讓人覺得舒心無比。
安王就斜斜瞄了他幾眼,見他修眉鳳目,比在遠處看更要俊俏幾分。
確實是有個好相貌。
還是個會說話的。
“郎君與染染的相識,本王已有聽聞。皆是說你願相許報恩,如若是真,倒也是一段佳話。不過本王還是要問問郎君。”安王徑直霸占了女兒方才坐的椅子,坐姿大刀闊斧的,極有氣勢。
宋釗依舊從容:“殿下請說。”
“郎君可是真心。”
安王言簡意明,屋裏似乎也跟著一下子安靜了。
趙暮染也沒預料到自家父王會問這樣的話。澄淨的杏眸看看嚴肅的安王,又瞅瞅榻上俊雋的郎君。
宋釗微垂的鳳眸抬起,眸光像遇著風的湖麵,有輝華流轉。但那光華也隻是一瞬,在安王目光與他對上時,郎君眼裏已是一片平靜,風過水無痕。
“殿下這話我怎麽答都不對。”
青年的話使安王瞳孔顏色漸深,趙暮染側頭看去,似乎還挑了挑眉。
青年在這時坐起身,將身上半開的袍子攏好,脊背筆直跪坐在榻上,輕聲道:“在下姓楊,字君毅,祖籍京兆。上有父母,兒輩中為嫡長,另有兩個弟弟,一個小妹。今年二十有一,未定婚約。”
他鄭重其事的一番自我介紹。
安王目光沉沉盯著他,冷笑一聲:“答非所問。”
麵對安王顯露的不滿,郎君那張俊秀麵容上如終平靜無波,與氣勢強勁的安王對視的目光清亮。他仍輕聲道:“殿下所問亦非想問。”
青年明明一副孱弱的樣子,低言輕語時卻有股不輸於任何人的氣勢,即便他身邊有著皇家之威的安王。
安王聞言心頭微微一震,說不驚訝是假的。
——他被一個臭小子給嗆了!
嘿,安王劍眉高高挑起,多少年沒遇到這樣大膽的了。
趙暮染聽著也挑了挑眉,卻不是安王那樣臭著臉。她蹲在床榻前,手肘撐在榻上托著下巴,杏眸亮晶晶的:“那我們要成親,你是不是得先去信告知父母?”
宋釗被她問得一怔,安王有些氣急敗壞地伸手戳她腦袋:“老子話還沒問完呢,成什麽親!”
“噫?關鍵不就是男未娶嗎?”趙暮染側頭躲過,“您還要問什麽啊。”
問了,人家說了,您信嗎?
問了,人家說了,您就不去查了嗎?
趙暮染挑釁地甩了個眼刀過去,安王被她噎得直咬後槽牙。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安王鬱鬱地說:“你就要他了?”
“所以你看他不順眼了?”趙暮染唇邊啜笑,又噎了回去。
安王用手捂著胸口,他快要被這見色忘父的女兒氣吐血了。趙暮染見他這樣,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撇了撇唇伸手幫他按胸口:“怎麽氣性跟個毛小子似的,被說中心思就說中了,至於氣成這樣嘛。你這樣容易老,娘親嫌棄要怎麽辦。”
在女兒的關心中,盡管獻殷勤的份大,安王一口氣才算順了。
卻還是一臉無所謂地拿開她手:“王妃何時嫌棄過本王,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一丁點兒了。”
嘖嘖,得了好怎麽還跟個怨婦似的。趙暮染對這個爹的脾氣也是沒轍,視線落在他臉上,突然想到什麽,又側頭去看安靜跪坐在榻上的郎君。
她‘噫’一聲,秀美的麵容上都是驚奇:“君毅與父王都有一雙鳳眼,緣份啊。”
安王聞言視線漠然落在青年臉上,在他微微垂著的雙眸間打轉,“有什麽稀奇的,天下間長著雙鳳眼的人海了去了。”
宋釗卻是在此時道:“是君毅的榮幸。”
還欲刺幾句的安王驟然就收了聲。
這小子還親近的自稱上了,還一副謙卑的樣子,要托襯出自己蠻不講理,沒風度嗎?
安王腦海裏嘿呀嘿呀的補了出翁婿相爭戲碼,抿了唇。他站起身,實在不想再呆了,“我會讓人給王妃送信,叫她準備著。兩日後要到渭州交界,你還去不去?”
他既然要搞事情,自然不會忘記愛湊熱鬧的女兒。
趙暮染卻是沒有像往前那樣直接就應下,而是看了看宋釗,蹙眉說:“軍令嗎?”
安王又捂住了胸口。
他的動作讓趙暮染有要翻白眼的衝動,就非要較個高下嗎?
一直很安靜的宋釗在此時突然說:“殿下是聽聞了交界處有匪賊之事嗎?”
安王睃了他一眼,未言。
“君毅不久前才從兩方交界經過,沿路有所聞,如若殿下要到交界去,或許能幫助。”
郎君緩緩道來,趙暮染吃驚得微微張了嘴。
安王臉上表情就變得有些玩味了,卷著舌頭說:“好啊。”負手在背,大步出了帳營,身後有少女責怪的說話聲。
“你怎麽就要跟去了,那邊危險。”
“你會去。”
帳外的安王步子就一頓,不知是想到什麽,不悅的神色驟然散去,大笑著龍姿虎步地離開。
——京兆揚姓。
好個楊君毅,有幾分膽色,確實……也算有緣。
安王笑著離開,一眾不明人以為是翁婿相處極愉快,帳內的趙暮染被他突然大笑嚇得險些嗆著,緩了好大會才說:“說抽就抽,跟個陀螺似的。”
宋釗聽著卻是鳳眼微挑,“你與殿下感情很好。”
“馬馬虎虎。”趙暮染聳聳肩,語氣就添了惆悵,“你身上有傷,還有舊疾,跟著去沒問題嗎?”
“無礙的。”
郞君聲調淺淺,少女就歎一聲:“其實父王已經同意,不必這樣討好的。”
宋釗就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不是。”他沒有在討好安王,即便是要討好……那個也不是安王。
趙暮染落入他清杳的眼眸中,那一瞬仿佛在他眼中看到萬千瑰麗顏色,她心跳好像就紊亂起來,而且讓她有種想撲上去的衝動……少女杏眼眨啊眨,紅唇亦微微抿直,身子都已經半撐起來。
“殿下,蔚明求見。”
就在少女感覺要壓製不住衝動時,外邊響起求見聲。
她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朝外高聲:“進來。”沒有看見郎君失落似垂下的唇角。
隨著應喏聲,一位身穿軟甲的侍衛緩步而入,停在屏風處稟道:“郎君的東西已經都拾掇好。”
“那就抬進來吧。”
當即就有人將兩口箱子送到趙暮染眼前,她頷首示意打開,朝青年說:你瞧瞧東西有沒有少,我讓他們都仔細的找了的。”隨後又道,“你放心,沒許他們亂翻,就怕碰壞了。”
宋釗看到整齊歸列在箱內的東西,平靜的眸光有著波動。“我帶的約莫也就這些,能再尋到,已是感激。”
趙暮染聞言點點頭,蔚明就帶著人離開,在帳內隻餘兩人的時候,宋釗突然探手去握了她的手。
少女站在床榻前,他仰著頭看她,側臉落滿陽光。他說:“安王殿下對我有疑問,你呢,為什麽不問。”
她性子再直率,他卻不認為她單純到心中一點想法都沒有。
臉上有淺淺笑意的趙暮染怔了怔,旋即斂神側坐在榻上,表情變得嚴肅:“那你先前所說可有假?”
少女斂容,秀美的麵容上就少了柔和,那一身斂起的氣勢亦突然強盛。如天上日月,輝華逼人。
宋釗看在眼裏,隻覺她英姿灼目,豔冶攝心。
他握住她手的力度又加重一分:“是真。”
趙暮染燦然一笑,“那我就信。”
“你呢,為何不問我一再逼親的原因?”
少女話音一轉,宋釗眼底有黯色閃過,薄唇微抿。
她逼親的原因稍想便知。
安王在他進城前就收到都城來的消息,她是不願接賜婚的旨意才會逼親,不管與局勢有無關係,她都是不願嫁宋釗。
那個大奸極惡的宋釗,誰人聽著不避如蛇蠍。
他想著,心境似乎不太能保持平靜了。
懷裏卻突然有暖意傳來。少女倚了前來,頭枕著他削瘦的肩,輕輕挽著的長的流瀉,微微涼意與她體溫就那麽刺激著他的感觀。
“是有原因,即便你問我也不想說。我想,我藏一個不誠實,往後若你也有所隱瞞,我們就扯平了。屆時兩兩相清,互不相欠……一生不見。”趙暮染輕聲說。
——她敢愛敢棄,遇見了怦然心動的,何必再躊躇。
宋釗心頭一震,胸腔裏像有滔天巨浪洶湧激蕩。
兩兩相清,互不相欠。
她原來是早有退路,所以她無所謂他真情假意,也不管身份如何。隻覺得他應該不是宋釗,所以其它都無所謂。
可他就是那個讓人避如蛇蠍的宋釗,沒人能猜想到他會一路來了慶州的宋釗。
他……宋釗閉了眼,雙臂環住她。
“不會讓你兩清的。”郎君聲音微啞,心中極厲。既然讓他遇上她,她又撞上來,他怎會讓她兩清——
安王驚奇的發現這點,詫異後在心裏嘿嘿一笑。
女兒這是對那臭小子新鮮勁過去了吧,他就說一白麵小生,有什麽好吸引人的。
安王暗中自得宋釗受了冷待,當事人亦有察覺,心境卻還算平和。昨夜趙暮染去而複返,宋釗便明白她並沒因自己的越禮生氣,她現在的表現估計是驚嚇和別扭為多,她性子再直爽不拘小節,始終還是個姑娘家。
何況他行事那樣孟浪,即使事出有因,她生氣也是應該的。
宋釗到底還是對自己失態懊惱的,鬥笠下鳳眸微暗,用視線幾次追逐少女的身影後,抿直了唇,將意注力轉為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上。
他抬眼望向遠處。
天際烏雲連綿,壓著大地。
——渭州地界雨還在下。
他鳳眼微揚,有輝光自眸底亮起,卻又很快化作一片冷色。
在快進入渭州界時,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斥侯早已在一邊等著,見到為守的安王上前行禮稟道:“殿下,到此不能再前行了,我們得從這上山。”
安王抹了把臉上冰冷的雨水,看向眼前方被漸大雨勢朦朧了的山道:“怎麽了。”
按著計劃,再跑上兩刻鍾,從那邊上山翻過渭州界,能最快到達他想去的地方。
斥候說:“前方有山體塌方,幾乎將整條道埋了,隻留有一匹馬通過的空。我們人數眾多,怕經過時會震動已鬆的沙土。”這時的雨比早上也更大了,若是山泥再滑下來,太過危險。
塌方。
安王凝眉,想到女兒昨日給他看的那副畫,神色嚴肅地回頭看了眼宋釗。雨簾中,青年微仰著頭,似乎是在看天空。
“傳令下去,進山。”安王吩咐著也抬頭看了眼,卻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千名精兵下馬,有序牽著馬進入山林,在隱蔽的林間將馬拴好再重新整隊,準備輕裝越山。
閔槐從懷裏摸出用油紙護著的輿圖,避著雨辨認:“殿下,偏得不多。”他指了指所在方位。
安王眯著眼看輿圖標紅的位置,“能在天黑前到達,一切按原計劃。”
天黑前到達,休整半宿,趁淩晨人精神最放鬆的時候可以一舉進攻。
他倒要看看整了這出後,那幫孫子還敢不敢再以匪賊的流言來亂他慶州城百姓的心!
閔槐心底亦隱隱興奮,轉身去傳令。
不遠處,趙暮染低眉在檢查身上的行裝,確認無失後側頭去看宋釗。青年正打開水袋,雨水沿著他帽簷滴落成線,模糊了他的麵容。
她眨了眨眼,惦記他的傷,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卻不想他在此時也看了過來。她心頭猛然一跳,低頭將手探向腰間,裝作要取水袋的樣子。
宋釗就抬步走過去,將手裏的水袋遞到她眼前,“給。”
趙暮染動作一頓,快速接過,仰頭抿了小口。
冰涼的液體在口腔中微微發熱。
她一怔。
酒?
“我剛才找蔚護衛要的,驅寒。”青年聲音在雨中響起,清越悅耳。
趙暮染便又抿了一口,遞回去,在他接過時想到他的傷:“你沒有關係嗎,背後的傷……”要是知道天氣會這樣惡劣,就不該讓他來的。
宋釗已仰頭,聞言看向她,在她注視的目光下往嘴裏灌了口酒才道:“沒關係。”
趙暮染看見他喝酒時滾動的喉結,看見他抬手拭去唇角的晶亮瓊液,心頭莫名又重重跳一下。
後邊傳來整隊結束的動靜,她忙撇開眼,伸手去將靠在樹前的紅纓槍握住要背背後。可手碰觸到冰涼堅硬的槍身時,猛地一下又縮了回來。
戚遠就站在邊上和蔚明說話,失去支撐的紅纓槍重重砸到他腳麵,把沒準備的戚遠砸得直接跳開一步。
一邊的蔚明看清凶器:……
郡主居然沒握住槍?!
——肯定是幻覺。
趙暮染就感覺到一直注視她的那道目光似乎燒灼了起來,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昨夜的情形,手心似乎也在發燙,被她負在身後。
宋釗看著笑了出聲。
很輕,混夾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趙暮染卻還是清晰聽見了。麵對千軍萬馬都沒退怯的她,居然有要落跑的衝動。
唇角翹起的郎君走到她身後,拾起那份量不輕的長|槍,親手幫她背到身後。借著此時的彼此相近,他彎了腰,在她耳邊說:“你別不自在,我也從來沒有過。”沒有過那種讓他如蟻噬,卻酥麻愉悅的經曆。
宋釗說完便退開。
趙暮染鬥笠下的臉霎時通紅,裝作若無其事地點頭,“我去父王那看看。”
還是落荒而逃了。
宋釗沒忍住抵拳低笑,會害羞的趙暮染,有著讓人意想不到的可愛。
**
山林越往深處走越嶇崎,眾人一腳深一腳淺,披著蓑衣亦抵擋不住雨水的寒意,身上的衣裳慢慢被濕意滲透。和著汗水,黏黏糊糊貼在肌膚上。
趙暮染扯了扯襟口,側頭看到宋釗穩穩跟在身後,她心頭微寬,對初遇他時那種孱弱有所改觀。他身體似乎就像他所說,隻要舊疾不犯的時候,與常人無礙。或者比常人體力還要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