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飯後，一家五口在西廂房的房頂上坐著小板凳，吃著剛摘來的蘋果，扇著蒲扇，納涼聊天。
    夜風習習，牆外菜園子裏蛩鳴陣陣，頭頂上晴朗的穹空閃爍著漫天星鬥。
    邊小琪挨著秦母坐著，說道：“嬸，您的娘家也是秦家莊的嗎？”秦母笑道：“小琪，我的娘家離秦家莊有十幾裏遠呢。”
    “這麽遠的距離，嬸和秦叔是怎麽認識的呢？”
    “我娘家村裏有秦家莊的女子嫁過去的，她好心做媒，介紹我和你叔認識。”
    “您和我叔就一見鍾情了？”
    “小琪，說來話長了。”秦母輕歎一聲。
    秦科說道：“小琪，我姥姥、姥爺家的成分高，我媽、我舅和我姨都撈不著讀書，隻能務農。她們成年後，沒有人願意嫁給富農成分的舅舅，也沒有人願意娶富農家的女兒。”
    邊小琪驚訝地說道：“有這麽嚴重？”
    秦母說道：“小琪，那時跟我的家人結親，意味著下一代也要失去讀書和當兵的機會。我小學畢業，就輟學了。我喜歡讀書，看到別人能繼續上學，我晚上偷偷地哭過，可誰叫咱家的成分不好呢？後來，遇到你秦叔，他心眼好、勤勞、孝順、樂觀，最重要的是他不嫌棄我娘家的成分高。”
    邊小琪看向秦父，說道：“秦叔，您那時就不擔心秦科和秦妍也不能上學嗎？”
    秦父說道：“小琪，我那時可沒有想這麽多，想這麽遠。你嬸喜歡讀書，人也能幹，洗衣做飯，裁剪衣服，編織繡花，樣樣都能拿得起來，還很孝順。我出生時，我的兩個姐姐已經出嫁了。等我長大了，秦科的爺爺和奶奶年歲很老了，家裏急需一個能操持家務的女主人。”
    秦科說道：“我記得我的爺爺和奶奶，那時我還很小，她們年紀都很大了，身體也不好。家裏人口多，糧食也不夠吃。即使這樣，我媽總是把家裏最好的東西都先做給爺爺奶奶吃，剩下的才輪到我爸和我，她卻不舍得吃一口。”說著，秦科眼淚汪汪了。
    秦妍說道：“我出生時，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都去世好幾年了。我隻記得我爸媽總是不停地勞作，好像有永遠使不完的勁，幹不完的活。”說著，她也哽咽起來。
    秦母這時笑著說道：“看看，今天晚上我們好像在憶苦思甜了。”
    邊小琪也唏噓不已，說道：“嬸，在當時那麽窘困的生活條件下，您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秦母說道：“小琪，我就覺得勤勞和孝順是天經地義的。我們這一輩的命運已經這樣了，但我不想讓下一代也像我一樣。雖然我不知道我的孩子還能不能有上大學的機會，但我知道讀書一定是會有用的。我希望秦科和秦妍能好好讀書，一是想了卻我自己的遺憾，二是想通過讀書來改變她們的命運。”
    邊小琪說道：“嬸，現在您的願望實現了，不用遺憾了。”
    秦母左手摸著秦妍的頭發，右手摸著邊小琪的手，笑著說道：“是啊，我和你秦叔現在可高興了，有時晚上都高興得睡不著覺。現在更高興了。因為秦科遇到了你這麽好的姑娘。”
    邊小琪笑著說道：“嬸，秦科善良、真實、勤勞、樂觀、聰明，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也孝順我的爸媽。”
    秦母笑著說道：“小琪，我的孩子我知道，秦科是個孝順的孩子，我和你秦叔不怕他對你的爸媽比對我們還好。他要是做的不好，你就告訴嬸，我來管他。”
    邊小琪高興地說道：“嬸，您說話，我真願意聽，我可都記下了。”
    秦母又說道：“秦妍也是一樣，我希望她將來對她的公婆要更好一些。”
    秦妍害羞地說道：“媽，我才多大啊，您就想著把我嫁出去了。我要永遠和您們在一起。”
    秦母笑道：“我有你小琪姐，就夠了。”
    秦母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
    秦母又感慨地說道：“秦妍小的時候，身體瘦弱，誰想到她能長這麽高呢？”
    秦科說道：“小琪，秦妍屬於超生，那時計劃生育抓得嚴，我媽躲到我遠方的姑姑家，才生下了她。又過了大半年，才帶著她回到秦家莊。”
    邊小琪又驚訝了，說道：“原來秦妍妹妹還沒有出生，就跟著嬸，走南闖北了。”
    秦妍說道：“小琪姐，我什麽也不記得。”
    秦母說道：“要是能在自己家裏生下她，誰又願意在外顛簸呢？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啊。”
    邊小琪說道：“嬸，您又生了妹妹這樣一個高材生，是不是感覺自己遭受的苦也是值得的？”
    秦母說道：“小琪，我那時可沒有想這麽多，就是不想隨便把一個要降臨到我們家的小生命被計劃了。我隻是想讓秦科有個伴，長大後，不會感到寂寞。”
    邊小琪問秦妍：“妹妹，小時候，你哥對你好嗎？”
    秦妍笑著說道：“姐，我哥對我可好了，從不對我發火。我爸媽農活忙時，顧不上我，就交給我哥照看。他抱著、背著、哄著我，還給我做飯吃呢。”
    邊小琪有點遺憾地說道：“我家就我一個孩子，我從小沒有享受到哥哥、姐姐的愛。”
    秦妍笑著說道：“姐，現在好了，有我哥照顧你。哥，是不是啊？”
    秦科笑道：“妹妹，我照顧小琪，你可不要嫉妒啊。”
    秦妍笑道：“我才不嫉妒你對小琪姐好呢。你要好上加好。”
    秦妍把大家又說笑了。
    二
    晚上，秦科和父母在大炕上睡覺，邊小琪和秦妍在她的大床上睡。
    秦妍拿來新買的毛巾、浴巾、洗發水、沐浴露和拖鞋，領著邊小琪去廂房裏的洗浴間洗澡。她教邊小琪如何使用和調節涼熱水，邊小琪痛痛快快的享受了一個太陽能熱水浴。
    為了防蚊子，秦妍又掛起了一方白紗雙人蚊帳。
    倆人穿著睡衣，倚靠在床頭，又聊了起來。
    “姐，你真漂亮，身材好，穿什麽都好看。”秦妍笑著說道。
    “妹妹，你也很漂亮。你看，你的皮膚也很白，在城市裏久了，一定也是靚麗無比。”邊小琪笑道。
    “姐，你還這麽善良，在我的想象中，你出身書香門第，一定是一個高傲的公主。你爸媽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大學裏的教授是不是都不容易接近啊？”
    “妹妹，我爸媽善良、寬容、平易近人，也尊重我，所以，我的家庭氛圍很自由，但她們也從不嬌慣我。知識分子也是人，她們隻是更理性一點，等你進了大學，要敢於跟老師打交道，那些才華橫溢的的老師很樂於幫助好學和好問的學生。你這麽聰明，一定會被老師喜歡的。妹妹，你哥和你比起來，誰更聰明呢？”
    “姐，還是我哥聰明。我算是刻苦勤奮一類的學生，要比記憶力，我可趕不上我哥。他不怎麽用功，其實他也能考上大。”
    “妹妹，我從跟秦叔和嬸的交談中，知道了一家為什麽能出兩個高材生了。她們善良、樂觀、勤勞、厚道，胡適說聰明的極致其實就是厚道。”
    “姐，自由的底線是寬容。”
    哈哈，兩個女孩相視一笑。
    睡覺之前，秦妍說道：“姐，枕邊放著手電筒，你晚上要是想去上廁所，就推醒我，我陪你去。你不要不好意思。”
    邊小琪感動地說道：“妹妹，我會的。”
    這邊的火炕上，秦科和父母也在聊天。
    秦母說道：“小琪的家境這麽好，人也這麽聰明、漂亮，沒想到她這麽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秦科說道：“媽，小琪還很有才呢。我認為她比我妹妹有才，更有能力。時間久了，您和我爸才能體會到。”
    秦父說道：“你可要繼續努力啊，尤其是在你的事業上。”
    秦科說道：“爸，兩個優秀的人相遇，一定能激發出最大潛能。我會對得起小琪的一片情意。”
    秦母說道：“你們兩個人要互相體貼和理解，有了矛盾，不要吵嘴，要商量著來。”
    秦科說道：“媽，您和我爸放心吧。”
    窗外的大公雞打鳴了，邊小琪被這雞鳴聲叫醒了。她看窗外還在熹微曙影中，便輕輕推醒了秦妍，小聲說道：“妹妹，我們是不是該起床了？”
    秦妍笑道：“姐，不急。這是在咱們自己家裏，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
    於是，倆人又接著睡了。
    雞叫三遍後，秦父和秦母起床了，秦科也跟著起了床。秦母讓他們不要弄出動靜，怕影響邊小琪的睡眠。
    秦科跟著父親上山去了，秦母開始忙乎早飯。
    邊小琪再次醒來，已是旭日東升了。陽光透進了窗戶，灑滿了秦妍的房間。
    她看向秦妍，隻見秦妍也在躺著，在通過耳機靜靜地聽著隨身聽裏的英語。她已經醒了有一個小時了，怕驚動邊小琪，就一直躺著聽英語。
    邊小琪說道：“妹妹，你應該叫醒我。”
    秦妍摘下耳機，說道：“姐，你醒了。沒關係，睡到自然醒才是最舒服的。”
    邊小琪趕緊起床，出了客廳的門，走到院子裏，看見秦母在水井的水龍頭下，用手洗衣服，已經漂洗完了，正要晾曬到搭在院子中間的曬繩上。
    她走向前，笑著說道：“嬸，您起得這麽早，我睡懶覺了。”
    秦母看見她，笑著說道：“小琪，你起來了。你們年輕人覺多，應該多睡點。我和你叔上歲數了，覺少。”
    邊小琪幫著秦母晾曬衣服，發現有自己昨天換下來的連衣裙、襪子和內衣。她都不知道秦母什麽時候進了秦妍的房間，馬上說道：“嬸，還讓您給我洗衣服，真不好意思，應該由我自己來洗。”
    秦母笑著說道：“小琪，咱們都是一家人了，不要分什麽你我。”
    秦妍走過來，說道：“媽，我幫您做飯吧。”
    秦母笑道：“不用了，我已經做好了。等你爸和你哥回來，咱們就吃飯，你倆趕緊去洗漱吧。”
    邊小琪洗漱完後，順著水泥台階，走到廂房的房頂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放眼四望，隻見旭日下紅瓦白牆的秦家莊炊煙嫋嫋，牛叫羊歡。她再向西看去，看見大黃在前麵跑著，秦科和秦父推著手推車，走在後麵。她走下廂房，走出院門，迎了過去。大黃一看見她，馬上跑過來，圍著她搖頭擺尾地“嗚嗚”起來。
    看到車上裝滿了兩大筐新摘的大蘋果，她笑著說道：“秦叔，您摘了這麽多蘋果，哪裏能吃得完啊？”
    秦科笑著說道：“小琪，今天我們秦家莊趕集，這蘋果是要推到集市上去賣的。”
    三
    回到家裏，秦母和秦妍已經把早飯端上了飯桌。鮮香的小餛飩、花生油煎的金黃饅頭片、軟甜紅瓤地瓜、流油的鹹鴨蛋、涼拌芹菜，又激起了邊小琪的食欲。她吃了一碗餛飩、兩片饅頭片、一塊紅薯和一個鹹鴨蛋，又被撐著了。
    她笑著對秦母說道：“嬸，來咱家幾天，我要長好幾斤了，這可怎麽辦呀？”大家被她又說笑了。
    吃完早飯，秦科說道：“小琪，你想不想去集市上賣蘋果？”
    邊小琪問道：“怎麽個賣法？”
    秦妍笑著說道：“姐，就是站在集市上，吆喝著賣。”
    邊小琪說道：“這樣的賣法行嗎？這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賣掉這麽多蘋果？我們的蘋果定價多少錢一斤？”
    秦科笑著說道：“小琪，你肯定行，這是你的特長啊。以前你是做b2b的銷售，今天要做的是b2c的銷售。一斤一塊五，試一試，怎麽樣？”
    邊小琪立即笑著說道：“對啊，不試一試，怎麽知道自己行不行啊。我肯定行，但需要妹妹給我做翻譯，要不然，我連顧客的話都聽不懂，怎麽可能把蘋果賣出去？”
    秦妍立即響應道：“姐，我和你一塊去。”
    秦科笑道：“你們兩位漂亮的才女往那裏一站，一定是今天秦家莊集市上最美的風景，蘋果賣少了都不行。”
    邊小琪想了一會兒，對秦妍說道：“妹妹，我們得想個辦法，既能賣得快，還要賣個好價錢。對了，你們高中今年有幾個考上了t大？你考了第幾名？”
    秦妍說道：“姐，我們臨山一中今年隻有我一個考上了t大，我是第一名。”
    邊小琪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笑著說道：“妹妹，我有辦法了。咱家裏有筆墨和紅紙嗎？”
    秦科和秦妍都曾經練習過顏體楷書，家裏保存了一些筆墨紙硯。秦妍想知道邊小琪要幹什麽，就去找來了大楷、中楷、小楷幾支毛筆，一瓶黑色墨汁和幾張春節寫對聯用的紅紙，還有一些宣紙。
    邊小琪把墨汁倒入一個小盤子裏，大楷毛筆飽蘸墨汁後，就在一張紅紙上寫下了“狀元蘋果”四個大字。隻見四個字圓潤而有筋骨，筆劃形態生動自然，很有“趙體”風範。
    秦妍不禁喝彩道：“好字。”
    邊小琪笑盈盈地說道：“妹妹，今天我們家賣的蘋果就是‘狀元蘋果’。”
    秦妍紅著臉說道：“姐，這樣行嗎？是不是有點張揚了？”
    邊小琪笑道：“妹妹，這太行了。你讀書讀得這麽好，還怕別人知道嗎？如能借此助家裏一臂之力，何樂而不為呢？你今天就看姐的賣蘋果首秀。”
    她讓秦科把宣紙裁成小的幅條，又用小楷筆寫了很多有關勵誌和讀書的字條。譬如：“人讀等身書，如將兵十萬。”；“田中讀書慕堯舜，坐待四海升平年。”；“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讀千卷書，行萬裏路。”；“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讀律看書四十年，烏紗頭上有青天。”；“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學海無涯，心存高遠。”；“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等等。
    對於這些詩詞和名句，她信手拈來。或楷書字，或行書字，或行楷字，皆模仿“趙體”，筆法精致秀美，充滿了書卷氣和富貴氣，而且寓意深遠，看得秦科和秦妍目不暇接。落款一律是“秦妍寄語”，又蓋上了秦妍的紅色印章。
    她笑著說道：“‘狀元蘋果’就要賣出狀元的價格，咱們就定價兩元一斤。今天凡是買十斤蘋果以上的顧客，都可獲得‘秦妍寄語’一張。”
    秦科把“狀元蘋果”的紅幅粘在一塊木板上，稱讚道：“小琪的這個點子太棒了。妹妹，今天一定會有奇跡發生。”
    邊小琪又對秦妍說道：“妹妹，走，我們去換衣服、化妝。”
    秦妍笑道：“姐，賣東西還需要梳妝打扮？”
    邊小琪笑道：“妹妹，這叫營銷策略。我們漂漂亮亮地往那裏一站，顧客一定願意來光顧。”
    走進秦妍的房間，邊小琪拿出自己的化妝品，先給秦妍化淡妝，描眉、上眼影、塗口紅。然後把秦妍的長發挽起一個發髻，露出她長長的脖頸。她從自己的項鏈中挑選出一根白色珍珠項鏈，給秦妍戴上。再讓秦妍穿上剛給她買的米色套裙，腳蹬黑色高跟皮鞋。
    接著，她又給自己化了淡妝。長發披肩，戴上一根黑色珍珠項鏈，換上寶藍色的真絲收腰連衣裙，白色高跟鞋。
    這是秦妍有生以來第一次化妝，也是第一次穿裙子和高跟鞋，一開始很不自然，都不敢邁步。邊小琪教她抬頭、挺胸、立背、穩身、邁小步，她一會兒就走得自然起來。秦母見到邊小琪和秦妍的新打扮，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
    秦妍臉上畫了明麗的淡妝，大眼睛深邃清澈，合身的裙子襯出她高挑的身體，加上自帶的書卷氣，一個端莊大方的美女展現在大家的麵前。
    邊小琪還是那麽優雅、漂亮、知性。她比秦妍瘦一點、高一點，但多了幾分成熟的氣質。
    秦母笑道：“小琪還是那麽漂亮。秦妍，這是你嗎？”
    邊小琪笑著說道：“嬸，妹妹是長在深閨人未識。”
    秦科笑著說道：“爸、媽，今天咱家的蘋果不夠賣了。”
    秦科推著手推車，邊小琪和秦妍打著一把遮陽傘，三人一起出門，向村東邊的集市走去。
    大黃好像也被兩位美女吸引了，顛顛地跟在她們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