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偷香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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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楊廷驟然睜開眼睛,大喘著氣醒了過來。
他心有餘悸地朝旁邊看去, 蘇令蠻蜷在角落睡得正沉, 薄衾半落在地,一盞油燈幽幽亮著, 房內一時充滿了暖意,噩夢褪去, 背上卻已經出了細細密密一層汗。
楊廷伸手一把便將旁邊人摟到了懷裏, 滿足地長出一口氣。垂眸看去, 小娘子膚白如細瓷, 近處竟看不到一點毛孔, 睫毛如鴉羽似的又卷又翹,蓋住了那雙宜喜宜嗔的明眸, 唇瓣兒菱角似的翹著,引人一探訪澤。
楊廷忍不住輕輕啄了啄她的眼睛, 啄了啄她的嘴巴,又忍不住吮了吮,小娘子許是累得緊,依然酣睡,馥白的麵頰上睡得粉撲撲, 氣色極好。
門外傳來一陣輕巧的足音。
楊廷翻身而起, 卻被蘇令蠻下意識便伸手揪住了其襟口,依依不舍似的, 他嘴角微彎, 伸手輕輕拍了拍, 待蘇令蠻又沉沉睡去,蓋上薄衾,才披衣出了門。
聞人野已經是等了很一會兒,一忽兒跺腳一忽兒搓手,院中廊下密密掛了一排曬幹的玉米,總有一股子清甜香鑽入他鼻子,聞人野咽了口口水,他已經快兩頓不食了。
夜漸漸淺了,稀薄的濃霧籠罩著大地。
聞人野一眼便發覺主公已經恢複了本來麵目,難得心情舒緩地問:“如今城中情勢如何?”
聲音放得極低,似是怕驚擾了什麽。
聞人野一邊感懷於主公對蘇二娘子的貼心,一邊將城中情況細細說來。自燈市大火燒死燒傷百人,京畿衙衛忙得是焦頭爛額,當日一隊佩刀京畿衛因卷入人群,竟也死了兩人,最近入城出城都要比平時都嚴上許多,宵禁更是提前了一個時辰。
聞人野觀主公神色,提起他事:“林侍郎府已經建起了靈堂,亮起了白幡,大約是小郎君死得不甚光彩,隻聞哭聲陣陣,倒是未曾打扮,而林侍郎本人倒沒甚動靜。”
楊廷不置可否。
林侍郎自來便是個耍花腔的好手,何況這事本身便不宜鬧大,林天佑劫掠良家子站不住理,隻是私底下不知憋著什麽壞水。
倒是……有一樁事,小的覺得蹊蹺。”
說來聽聽。”
今日下午,杏花弄那婦人的與小丫頭的屍體被人發現,因無人認領,直接送去了義莊,京畿衙衛抽出人手去驗屍之時,竟然發現那兩具屍體憑空不見了。”
楊廷似有所料,“唔”了一聲,“無妨。”
讓你帶的東西都帶來了?”
聞人野麵上登時露出古怪之色,張叔兩個多時辰前拿了張附有主公字跡的令牌,堂堂威武侯金令出示竟然隻為了給女子的小日子用,真真是……有辱斯文。
所幸這事無須他親自去辦,他邊腹誹著邊回身去馬上取了包裹遞過來,包裹打得嚴嚴實實,楊廷伸手接過來,冷淡地道了一聲:
行了,回吧。”
聞人野知幾退下,上馬之時不自覺又回望了一眼,恰見掩門時主公露出的小半張側臉,那些不近人情的冷雋淩厲一瞬間收起,露出了不曾被人窺探過的溫柔。他呆了呆,繼而打馬走了。
蘇令蠻醒時,楊廷已經不在身邊。
她揉了揉眼睛,發覺身上套著的粗布褐衣換成了曾經在楊廷那見過的鬆江布中衣,雪白柔軟,蘇令蠻不知想起什麽,立時頰生飛雲。
……莫不是,他換的?那便不是都看見了?
張嫂進門時,恰見到這一幕,見小娘子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身上的中衣臉紅,哪還不知道她想什麽,笑道:“今晨一大早,小郎君便給了我一個包裹,讓給小娘子換衣。”
蘇令蠻這才緩了口氣,一邊下榻一邊問道:“他人呢?”
小郎君道出門有些事要辦,囑咐莫要驚擾了您,說起來小的還從未見過小郎君這般模樣,簡直是將二娘子您放在心尖尖上似的,一點委屈都不肯讓您受,這不?連裏到外的衣裳都置辦好了。”
蘇令蠻這才注意到榻旁小幾上整整齊齊地放了一疊衣裳,從肚兜、褻褲,到中衣、外裙一套齊全,繡邊做工精致,顯然是所費不靡。隻是……
她伸手將幾上滿滿一堆的月事帶取了一個過來,看得出比張嫂用的好上不知多少,不再是粗布,而是柔軟的細麻布,麵上幾乎是紅得發紫,半嗔道:“張嫂,他怎麽……”
連這個也辦了。
小郎君恐怕是怕您用不慣。這月事帶可是城中濟仁堂出的好東西,跟咱之前給您的不一樣,裏邊可不是那草木灰,是用特意配好的藥水浸泡過的細麻蓑布墊了一層,又柔軟又舒服,隻就這麽一個小玩意兒,得一百文一個,還得用一次丟一次,尋常人家可用不起。”
蘇令蠻到底年紀小,無法與張嫂這般自然地提起月事,熱意久散不去。
她拍了拍臉,仔細梳洗過後,便換上楊廷準備的外裳。一身桃粉齊胸襦裙,外罩淺一色的大袖明衣,裙擺垂墜如流水,這般豔的桃粉但凡膚色不夠白不夠細,便會顯得又黑又怪,偏蘇令蠻穿著,便跟將一整個春天都穿在身上似的,眼波流動處,便是春意橫生。
癸水來時的痛楚仿佛也解了些。
她試著去後廚幫張嫂忙,卻被張嫂央著趕了出來:“我的少夫人哎,廚房髒,你這一身要在這磕著碰著勾著了,我可賠不起。”
蘇令蠻無奈,便幹脆支著下頷等朝食,一碗小米粥一碟子醬蘿卜,吃起來倒是爽口開胃。
不必等他們啦,我家那口子與小郎君一道出去辦事,還不知何時回來呢。”
張嫂坐,一道吃。”
張嫂性子不扭捏,推脫一回見蘇令蠻堅持,便也坐下來一道吃,吃完收拾完碗筷,便幹脆在廊下對著門口搓麻繩。
蘇令蠻見得新奇,問東問西,張嫂也不惱,農人家一天到晚都有活,她是做慣了的,但見蘇令蠻這等千金伸手欲來,忙不迭推脫道:
少夫人,您這手細細軟軟一看便沒幹過什麽活,若是些旁的,張嫂也還能容你打發打發時間,可這搓麻繩……”張嫂攤開手心給蘇令蠻看,一手的老繭,五指因長時間勞作早就變了形,這雙手著實不美,可蘇令蠻卻覺得瞧著極順眼。
張嫂不樂意蘇令蠻幫忙,兩人便在廊下嘮嗑開了。
從地裏的莊稼,到附近十裏八村那些個八卦,張嫂嘴裏都能說得活靈活現,不知怎的,說著說著便又說到小郎君身上。
……當年我家娘子在薑野可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大美人。您看小郎君俊不?小郎君除了眼睛長得像大老爺,從鼻子嘴巴都跟我家娘子長得一模一樣。”
張嫂談起先前的主子,便兩眼放光:“莫說旁的,便是如今的繼夫人,亦不能達十之一二,隻可惜……”
她又沉鬱下去,蘇令蠻心中好奇得不行,可又不能貿然想問,隻靜靜候著。張嫂揩了揩淚:“讓少夫人看笑話了,當年之事,我等下人也看不分明,隻是小郎君苦啊。”
蘇令蠻不自覺摳了摳身下的小杌子,杌子邊緣都起了毛邊,可見有些年頭了。
宰輔之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算是苦,也總還是有限。”
蘇令蠻不大明白,若說宰輔後夫人有子便罷,可楊宰輔頭先便隻得了這麽一個乖兒子,便跟自家阿爹似的,就得了阿覃這麽一個寶貝兒子,便寵得跟街頭一霸一樣,楊廷這般……哪裏會真的受苦?
少夫人此言差矣。長安城裏那些個貴婦麵甜心苦的大有人在,在後娘底下討生活,哪有這般容易?有後娘便有後爹,可不是一句空話。”
何況……當年老爺停妻再娶,任是將小郎君逼成了這般冷清模樣。”
一言驚起千層浪。蘇令蠻猛地抬頭,停妻再娶?
長安城裏傳言甚多,可哪一個都是先夫人命短去了,宰輔怕幼兒沒了娘照顧,方再續娶;若是停妻再娶,這裏頭的說道,可就大不一樣了。若阿廷的阿娘還在,宰輔便又新娶,阿廷一個幼兒夾在其中,該如何難為?
張嫂拍了拍嘴:“瞧我這張破嘴!”她原以為少夫人知道,沒料小郎君竟是沒說,這事辦的。
外邊籬笆院正好傳來一陣腳步聲。
楊廷換了那身捉襟見肘的短褐,一身玄紫直綴長袍,腰間玉綬帶,發束嵌金白玉冠,眉眼在大白天光下越見俊逸,見到她,目中立時便流淌出一絲遮也遮不住的快活,
阿蠻,你跟張嫂在說什麽呢?”
張嫂麵色還沒緩過來,訕訕地笑了笑。蘇令蠻笑盈盈地迎了上去,麵上絲毫看不出之前談論之事,“阿廷,你回來啦。”
楊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發頂,薄唇微翹:“恩,回來了。”
極簡單的對話,卻讓他眼角微醺,生了絲絲霧氣。蘇令蠻打開他手:“我這頭發好不容易盤好的。”
她是當真不大擅長料理頭頂的三千煩惱絲,楊廷默默看了眼她發頂那一坨,唇角更翹了,見張嫂與張叔相攜著往裏走,俯身便在其唇角偷了個吻,蘇令蠻嗔道:“有人呢。”
怕甚?”
他們不敢看。”
話落,又輕輕巧巧地在碰了碰,攬著她往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