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百姓心情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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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淵城幾處的“通匯錢莊”門口,此刻的景象堪稱詭異而慘烈。
    這是城主府開辦的錢莊,也是紙幣的兌換點。
    昨夜還抬著銅錢箱子在沈府耀武揚威的商人們,此刻像一群鬥敗的公雞,甚至不如。
    趙老板那身昂貴的錦袍沾滿了塵土和泥點,他幾乎是匍匐著,手腳並用地爬到錢莊高高的門檻前,涕淚橫流,嗓子早已嘶啞得不成樣子:
    “換!求求你們!快給我換寶鈔啊!我的貨運馬車!我的馬車等不起啊!再耽擱下去,歸期一誤,我……我就得傾家蕩產啊!”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隻剩下瘋狂的絕望,肥胖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激動而劇烈顫抖,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階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其他商人也好不到哪裏去,有的癱軟在地,麵無人色;有的對著緊閉的錢莊大門嘶吼哀求;
    有的則失魂落魄地抓著所剩無幾、皺巴巴的幾張寶鈔,如同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
    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味和濃重的絕望氣息。
    錢莊的門依舊緊閉著,隻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裏麵傳出賬房先生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庫存有限,兌換需按序登記,依次等候!今日額度已滿,後麵的明日請早!”
    “明日?明日我的貨運馬車就全走了啊!”趙老板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整個人徹底癱軟下去。
    圍觀的百姓越聚越多。他們站在稍遠的地方,伸長了脖子,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幾天前,他們也曾像看笑話一樣看待那些寶鈔,也曾憤怒地撕碎它們,也曾肆無忌憚地咒罵沈幼娘。
    可此刻,看著這些平日裏高高在上、富甲一方的鹽商,像最卑賤的乞丐一樣跪在錢莊冰冷的石階前,
    為幾張“廢紙”哭天搶地、叩首流血,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和冰冷的恐懼,如同這深秋的寒氣,無聲無息地滲透了每個人的骨髓。
    原來,這輕飄飄的紙,竟比他們的命還重。
    原來,沈幼娘那看似纖弱的手腕,翻覆之間,真能決定臨淵城的生死榮辱。
    那曾經被他們唾棄的寶鈔,此刻在眾人眼中,陡然鍍上了一層令人心悸的、關乎生存的重量。
    人群中,有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懷裏那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寶鈔,第一次覺得,這紙片,似乎帶著點……燙手的溫度。
    這些人,都是在城主府的產人打工的,他們一直都很恭敬沈幼娘。可因為沈幼娘讓人發了紙幣當工錢。
    他們中大部分的人,曾經在暗地裏罵過這位他們敬愛的沈夫人,可如今,大部分的感覺自己似是錯了。似是誤會是沈夫人。
    當然,他們也看到了那個曾經拯救他們的沈夫人,竟有如此驚天的手段。
    寒風卷著幾片枯葉,在“百品記雜貨鋪”門口打著旋兒落下。
    鋪子裏,光線有些昏暗,彌漫著幹草藥、陳年紙張和桐油混合的獨特氣味。
    鋪麵不大,貨品卻堆得滿滿當當,透著一股子過日子的殷實勁兒。
    櫃台後,頭發花白的陳掌櫃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片(兩塊打磨過的天然水晶),渾濁的眼睛透過鏡片,死死盯著櫃台上一字排開的十幾枚銅錢。
    他伸出枯瘦、帶著老人斑的手指,一枚一枚地撚起,湊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看,對著光仔細辨認那模糊的輪廓和字跡,指腹在凹凸不平的錢麵上反複摩挲,試圖感受那細微的厚薄差異。
    每撚過一枚,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就繃緊一分,眉頭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嘖……這枚邊兒毛了……這枚字口淺得都快沒了……這個聲音聽著發悶,怕不是摻了鉛錫……”
    他嘴裏不住地低聲嘟囔著,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挑揀銅錢,尤其是辨識那些磨損嚴重或來路不明的劣錢,是件極費眼力、心力的事。
    他年紀大了,這活計做起來更是吃力。
    排在櫃台前的婦人抱著個沉甸甸的布包,裏麵是她熬了幾個通宵趕出來的繡活——幾方精致的帕子和一個嬰孩用的虎頭帽。
    她看著老掌櫃慢如蝸牛的動作,又低頭看看懷裏餓得有些蔫兒的孩子,臉上寫滿了焦灼,卻不敢催促,隻能徒勞地用腳尖輕輕點著地麵。
    “掌櫃的……您看……”婦人終於忍不住,聲音怯怯的。
    “急什麽!”陳掌櫃頭也不抬,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氣裏帶著被繁複辨認攪擾出的煩躁,
    “錢貨兩清,馬虎不得!這銅錢的事,差一絲一毫都是麻煩!”他又撚起一枚銅錢,湊到鼻子前嗅了嗅,仿佛想從金屬的氣味裏分辨真偽。
    婦人隻得閉上嘴,把孩子往懷裏又摟緊了些,眼神黯淡下去。
    就在這時,鋪子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
    一個風塵仆仆的行商大步走了進來,肩上挎著個不小的褡褳。
    他顯然剛從城外進來,帶著一身塵土氣和趕路的疲憊,臉上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掌櫃的,來兩斤上好的桐油!要快!”行商嗓門洪亮,帶著南方口音。
    陳掌櫃這才從銅錢堆裏抬起頭,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看清來人,臉上習慣性地堆起生意人的笑容:“好嘞!客官稍候!”他轉身去油缸邊拿提子。
    婦人鬆了口氣,以為終於輪到自己。
    卻見那行商看也沒看櫃台上攤著的銅錢,直接從懷裏掏出一疊青鸞紋的“臨淵寶鈔”,抽出一張麵額合適的,啪的一聲,幹脆利落地拍在櫃台上:“給!”
    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陳掌櫃拿著提子的手頓住了。婦人抱著孩子,也愣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張簇新的寶鈔吸引過去。
    陳掌櫃放下提子,拿起那張寶鈔。
    他的動作與方才撚銅錢時判若兩人,不再需要湊近細看,不再需要摩挲掂量,更不需要聽聲辨音。
    他隻是習慣性地掃了一眼寶鈔上清晰的“壹佰文”字樣,右下角是臨淵城獨特的、帶著防偽暗紋的朱紅印鑒,以及紙張本身特有的挺括韌性和油墨光澤——這些都是城主府反複宣傳、早已刻入人心的特征。
    “嗯。”陳掌櫃從喉嚨裏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臉上的皺紋似乎瞬間舒展了不少。
    他再無二話,手腳麻利地灌好兩斤桐油,用油紙包好,麻繩紮緊,穩穩地遞到行商手中。
    整個過程,快得讓旁邊等待的婦人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