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憤怒的積蓄,仇恨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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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投向那血肉橫飛的城牆,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數著什麽。
    “第三萬七千一百……”一個極其細微、帶著顫抖的聲音從他幹裂的唇間溢出,仿佛夢囈。
    他猛地停住,身體劇烈地一晃,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
    就在他目光所及之處,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潰兵,瘦骨嶙峋,穿著幾乎無法蔽體的單衣,正隨著人流麻木地向城牆根蠕動。
    他似乎踩到了什麽滑膩的東西,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還不等他爬起,一塊巨大的、棱角分明的擂石呼嘯著從天而降,帶著沉悶的風聲。
    宋河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不……”一聲破碎的、幾乎不成調的單音從他喉嚨裏擠出。
    轟!
    悶響。
    擂石精準地砸在那少年剛才摔倒的位置。沒有慘叫,隻有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瞬間炸開,紅的白的噴濺開來,塗滿了周圍幾具屍體和凍土。
    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原地隻剩下一個嵌入凍土的、邊緣沾滿肉糜和骨茬的深坑。
    宋河的身體猛地佝僂下去,劇烈地幹嘔起來,卻什麽也吐不出,隻有酸水和膽汁灼燒著喉嚨。
    他死死抓住輜重車的殘骸,指關節白得嚇人,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最後一片枯葉。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越過那片煉獄般的戰場,死死釘在遠方阿史勒那麵招搖的蒼狼大纛上,那眼神裏淬著冰,淬著血,淬著一種能焚毀一切的恨意,但最終,隻化為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絕望。
    “人油……”宋河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
    “他拿我們十萬條命,在梅洲府這口大鍋裏熬……熬幹最後一點人油,好讓他的西維鐵騎……幹幹淨淨地進城……”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輜重車殘骸上,骨頭與生鐵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鮮血立刻從指縫間湧出,他卻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那麵狼旗,仿佛要用目光將它燒穿。
    田大虎聽到了宋河的話,那“人油”二字像兩把冰錐,狠狠紮進他早已麻木的心髒。
    他魁梧的身軀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他不再看前方那片不斷吞噬生命的死亡之地,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住西維鐵騎的方向。
    他看到了陣列前方,那個端坐在高大黑色駿馬上,身披華麗狼皮大氅的身影——阿史勒。
    隔得很遠,看不清表情,但田大虎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投來的目光,冰冷,漠然,如同在審視一群即將耗盡用處的螻蟻。
    一股無法抑製的狂暴戾氣猛地衝上田大虎的頭頂,瞬間燒毀了最後一絲理智。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不似人聲的咆哮,猛地將手中那把豁了口的腰刀狠狠擲向阿史勒的方向!
    “阿史勒!我日你祖宗——!!!”
    嘶啞的咆哮在血腥的空氣中炸開,充滿了絕望的瘋狂。
    那把破刀在空中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飛出不過十幾丈遠,便力竭墜下,噗嗤一聲,深深插進了下方一具腫脹發紫的屍體上,刀柄兀自顫動不已。
    西維鐵騎的陣列紋絲不動。阿史勒的身影甚至連一絲晃動都沒有。
    唯有那麵蒼狼大纛,在夕陽如血的殘光中,獵獵狂舞,像一張無聲獰笑的巨口。
    田大虎維持著擲刀的姿勢,僵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如同破敗的風箱。
    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暴怒、恐懼、絕望……種種情緒瘋狂地交織、撕扯。
    最終,那狂怒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迅速幹癟下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一種被徹底碾碎的疲憊。
    他魁梧的身軀佝僂下來,像一座瞬間失去了所有支撐的破敗石塔,踉蹌著後退一步,頹然跌坐在冰冷的、被血浸透的泥地裏。
    夕陽,終於沉到了地平線下。最後一點昏紅的光,如同垂死者不甘的眼神,掙紮著塗抹在梅洲府東門那堵被血與火反複浸染的巍峨城牆上,
    塗抹在城下那片屍骸堆積如山、幾乎與城牆齊平的修羅場上,也塗抹在田大虎和宋河這兩個被血汙徹底覆蓋、如同破布玩偶般的“王”身上。
    風更冷了,嗚咽著卷過曠野,帶起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屍臭。
    西維鐵騎陣列中,又一聲冰冷刺耳的號角撕裂了暮色。那是收兵?不,那隻是暫停。
    如同屠夫暫時放下了滴血的屠刀,讓砧板上待宰的牲口,在恐懼中喘息片刻,等待下一輪更徹底的肢解。
    田大虎癱坐在血泥裏,布滿血絲的雙眼空洞地望著那片人間煉獄。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在冰冷的、粘稠的泥地上摸索著,指尖觸到一塊堅硬的東西——是半片染血的護心鏡碎片,上麵模糊地刻著一個“晉”字。
    他攥著那冰冷的金屬碎片,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那十萬條性命,五天的血肉磨碾,最終隻剩下手中這冰冷的鐵片,和西維人那麵在暮色中愈發猙獰的蒼狼旗。
    十萬潰兵,如今隻剩六萬多人了。
    他們也曾試過敷衍了事,可阿史勒根本就不給他機會,一旦發現他們敷衍了事的攻城,對方就會派出督戰隊,無情的斬殺著他們的將士。
    五天時間,他們隻能是硬著頭皮,全力搏殺。隨著手下的弟兄一個一個的死去,積蓄在田大虎跟宋河心中的憤怒,也達到了極點。
    不僅如此,城牆上傳來的那一聲聲喝罵,罵他們是奸賊,罵他們是西維人的狗,最後連狗都不如,深深的刺痛了二人的心。
    二人對視間,眼中的怒火正在燃燒著。
    而城牆上,經過五天的激戰,損失同樣慘重,雖然,沒有二王手下的潰兵慘得,可在消滅了近四萬的潰兵後,自身也損失了一萬人左右。
    這樣的消耗,同樣也緊崩著城中將士們的心。他們也擔心,哪一刻,他們腦中那根弦若是斷了,那……城牆或者就被人給攻破了。
    蘇淵目光看向遠去,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五天了……援兵……還沒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