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踏前一步，脊梁挺得幾乎要折斷，眼中是毫不退縮的、坦蕩的求死之意：
    “第一條！殺了我！殺了貞兒！就在此時！就在此地！用你的天子劍！斬下我們的頭顱！昭告天下！讓所有還做著複辟夢的蠢貨徹底死心！
    用我們姐妹的血，為你華朝奠基！永絕後患！也算……徹底斷了我們這份不該有的癡念！”
    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更顯慘烈。
    “不！姐姐！”趙貞淒厲地哭喊出聲，死死抱住趙嫣，淚水終於決堤，
    “不要！蘇淵……不要殺姐姐！不要殺我們……”
    那聲久違的、帶著曾經撒嬌時，對蘇淵別樣情感的稱呼。從她嘴裏喊出。
    讓蘇淵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趙嫣用力掙脫妹妹的手，依舊逼視著蘇淵，像一柄出鞘即碎的利劍。
    禦書房內死寂得可怕，沉重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蘇淵端坐不動，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靜靜地看著趙嫣那雙燃燒著絕望火焰卻又異常坦蕩的眼眸。
    他看到了她的真心求死，也看到了她深藏的恐懼——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成為禍亂之源、傷害他和他江山的恐懼。
    這份慘烈的決絕，讓他心頭劇震。
    趙銳臨終前緊握他的手，托付這兩個妹妹時殷切的目光，與眼前趙嫣求死的眼神重疊，如同重錘砸在心上。
    趙嫣喘息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第一個選擇。
    隨即，她的聲音陡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孤勇與最後一絲卑微希冀的顫抖，說出了第二條路：
    “第二條路…”她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陰影，遮掩住那瞬間湧起的、無法言說的羞赧與情愫，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清晰地傳入蘇淵耳中：
    “你……娶了我們姐妹。”
    趙貞猛地抬頭，驚愕地看著姐姐，連哭泣都忘了。
    趙嫣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最後的勇氣，猛地抬起頭，臉上泛起一絲病態的紅暈，眼中卻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聲音也重新變得清晰有力，帶著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逼迫：
    “以你華朝皇帝的身份！納我們為妃！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前朝的公主，已經成了新朝皇帝的枕邊人！成了你蘇淵的女人！
    讓那些還想利用我們身份作亂的人，徹底斷了念想！讓他們知道，再打我們的主意，就是與你蘇淵為敵！與整個華朝為敵！”
    “這樣……同樣能永絕後患！而且……”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和更深的疲憊，直視著蘇淵，那份深埋多年的熾熱情感終於被逼到絕境，赤裸裸地袒露出來，
    “也算……成全了我們姐妹……對你……這點……這點癡心妄想！了結這段……無望的情愫！”
    她的話語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印在蘇淵的心上。
    趙貞捂著臉，無聲地啜泣著，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蘇淵……”趙嫣的聲音帶著無盡的酸楚和一絲卑微的祈求，
    “我們姐妹……不是貪生怕死！更不是貪圖富貴！我們隻是……不想再被人當作棋子！不想有朝一日，被人從暗處擄走，成為刺向你、刺向這太平盛世的毒刃！
    那是哥哥用命……替你守住的江山！我們寧可幹幹淨淨死在你手上……或者……以你女人的身份……活著……至少……能離你近一點……能真正……擺脫那‘前朝餘孽’的枷鎖……”
    她最後的話語，帶著飛蛾撲火般的絕望愛戀和被命運裹挾的無奈，在寂靜的禦書房內回蕩。
    那份深情，那份剛烈，那份源自趙銳托付的沉重責任，以及眼前這對姐妹孤注一擲的祈求，交織成一股洶湧的、足以衝垮任何堤壩的洪流，將蘇淵徹底淹沒。
    殺？
    永絕後患，一了百了。
    以他的鐵血，做得到。
    可她們是趙銳用命托付給他的人！是趙銳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
    殺了她們，如何對得起陽洲城頭為他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摯友？
    那溫熱的血，仿佛此刻還灼燒著他的掌心。
    她們的深情，她們的剛烈，她們的“不想成為禍害”，難道就該用死亡來回應？
    娶？
    納入後宮，身份危機可解，甚至能安撫部分前朝遺民之心。
    可這無疑是將兩個帶著巨大政治風險、背負著前朝符號、又對他懷有深刻情感的女子放在身邊。
    後宮從此難寧，朝野必有非議。
    更重要的是，他對她們……那份因趙銳而生的責任與憐惜，那份被她們熾熱情感攪動的心緒，是否能……或者是否該……轉化為夫妻之情？
    帝王之愛，從來就不是純粹的個人情感。
    時間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寂靜中，隻有趙貞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燭火在蘇淵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跳躍，映照出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他放在禦案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趙嫣挺直著脊梁，像一尊等待最終審判的玉雕，蒼白的臉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死死盯著他，裏麵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趙貞則透過指縫，用充滿了恐懼、祈求和無助的目光望著他，如同暴風雨中瑟瑟發抖的雛鳥。
    兩條路，都通向未知的深淵。
    殺，是剜心之痛，負友之愧。
    娶，是引火入室，情債難償。
    摯友的臨終囑托在耳邊回響，姐妹絕望而深情的目光烙印在心頭，帝王的權衡與冷酷在腦中交鋒……
    蘇淵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那威嚴的帝王麵具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掙紮與茫然。他該如何抉擇？
    禦書房內，隻有燭芯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和他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在死寂中敲打著令人窒息的節拍。
    沉重的寂靜仿佛有了實體，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蘇淵的指尖在冰冷的紫檀禦案上無意識地敲擊著，那細微的聲響在死寂中如同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