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避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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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許碰他們, 也不可以監視他們,不可以打擾他們生活!”紫蘇氣得像隻張牙舞爪的小貓, 眼看就要撲過來。家人是她的底線,誰都不可以碰。

    秦王皺皺眉,連忙穩穩地將她拖在懷中, “寡人沒有監視他們。”

    “你就是在監視他們!”

    “沒有!”秦王軟了聲,“你不要胡思亂想。先用膳。一會兒帶你去泡湯。”

    秦王牽著她到前麵去, 宮人們小心翼翼地忙碌著, 沒有人敢抬頭看一眼他們。秦王拿起青瓷的小碗,盛了一些滋補的湯, 先是自己嚐了一些, 溫度正好。正在拿過勺子舀了一勺喂到紫蘇麵前。

    紫蘇不覺有什麽不妥,他愛折騰就讓他折騰去吧,就著他的手將小半碗湯喝個見底。

    “今日食欲不錯。”秦王放下了碗,又給她布菜。紫蘇喜歡的不喜歡的, 都落到她的碗裏。

    “我不希望你監視著他們。”

    秦王的動作忽然一頓, 他覺得有些頭疼, “不是監視。隻是擔心他們不適應。”心底也生了幾分寒意, 這感覺真不是滋味。

    “哦!”其實這樣也好,起碼家人的安危是不用她擔心的。

    “你放心,他們是你的家人, 寡人能拿他們怎樣!隻是你父親實在迂腐!”

    秦王提到父親, 紫蘇瞪大眼睛唬他, “不許你說我父親!就算父親迂腐, 也不許你說!”

    “不說,不說。你快吃飯,一會兒去泡湯。”

    “還去外麵的那個嗎?”她想起那個天然的小池子,周圍寂靜幽美,偶有蟲鳴伴奏。置身於其間,仿佛時間都忘記了流淌。

    “唔,那個是不行了……等你生下孩子再說……”

    孩子,又是孩子。紫蘇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什麽時候才能卸貨呢?卸貨之後他也不會這樣再這樣黏著她了吧。

    溫泉池內水汽氤氳,宮人們被盡數屏退下去。

    紫蘇看著他,像那次在驪山上那樣。“你怎麽不走?”他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她卻越發的戒備。

    “紫蘇……”秦王抬手,拆了她的發簪,那難看的發髻霎時散落下來,散滿他的雙肩,“簪子寡人先幫你收著。寡人就在屏風後麵,不要泡太久,有事叫我。”

    紫蘇小心翼翼地下到水中,比不得從前跟魚兒似的自在。她現在有了“貨”,時時刻刻都要想著肚子中那小東西。驪山的溫泉一如既往的柔滑,淡淡的硫磺味充盈著她的鼻腔,她撩起一捧水灑在自己的麵頰上。

    兜兜轉轉了一圈,她又回來了。一切看似回到了從前,又像回不到從前。

    突然,她驚叫一聲。

    聲音穿透過屏風落到秦王耳中,秦王皺著眉頭就跑了進去。他問過太醫的,適當泡一會兒,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他將紫蘇一把從水裏抱出來,下意識看了看她的身下,沒有血……內心平靜了些,又顫抖著給她滾上衣物,“還好嗎?”

    看著秦王被嚇得蒼白的臉色,紫蘇有些不好意思,剛才她太過高興和驚詫了,“孩子……剛剛動了!”

    秦王的眼中爆出晶亮晶亮的光芒,“真的?”大掌顫抖著撫上紫蘇的小腹,和前幾次的動作不同。他那小心翼翼的舉動,像是在完成一項莊嚴而神聖的儀式。

    那孩子像是感受到了父親的虔誠,在母親的腹中又動了一下。那輕微的顫動傳到秦王的掌心,他的手像被燙到一樣彈起,又輕輕落下,感受著振顫後的餘韻。

    “咱們的孩子會動了,取個什麽名好呢?”秦王高興得像是這個孩子明日就能生出來一樣。

    紫蘇一盆冷水澆下,“還早呢。”

    秦王召了宮人進來給紫蘇更衣,自己則走了出去。宮人們手腳麻利,很快就將紫蘇打整得妥妥帖帖。紫蘇走了出去,趙高正躬著身和秦王小聲說著些什麽。

    什麽美人,良子的。

    紫蘇聽了一會兒,哦,原來是他的某個後宮要生產了,剛剛發動便讓人來請他了。

    秦王回身凝視他,她也無懼地看著秦王。她做不到,裝作若無其事地對他說,你去吧。但她也不可以對他說你不要去,孩子是無辜的,它無法選擇自己是否要來到這個世界。他也難以開口,向她說,他要去看看另外一個懷有他孩子的女子。

    等了半晌,秦王才踱步過來,拍拍她的頭,“行宮清冷,多穿些衣裳,不要著涼了。夜裏若是怕了,就讓靜姝陪著你。”

    紫蘇嗤笑,多少個清冷的夜都一人挺過來了,這會兒又怎麽會怕呢。

    秦王咬牙轉身,有時候,責任遠比愛重要。

    行宮內的日子遠比鹹陽宮內的精彩,泡湯、出遊,還有山珍野味。也遠離了秦王那不知何時開始充盈的後宮。

    秦王自那日去後就一直沒有回來,想是又被那個即將要生產的美人絆住了。

    紫蘇讓靜姝給她找了架琴,她對著淩寒開放的傲骨紅梅,彈奏著小時候阿母教她的趙地曲子。她對琴棋書畫無愛,什麽都隻學了個一半一半的。

    秦王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看她落寞的樣子,還有那斷斷續續的琴音。不過幾天,又有了那種咫尺天涯的感覺。

    他到鹹陽宮中時,那名美人已經順利誕下了孩子。那美人秦王不過是見過幾次,是有些生分的。他看了孩子,又給孩子取了名,想要趕回驪山。哪知道扶蘇又病了,那小小的人兒熱得跟個火爐似的,扯著他的袖角一直叫“父王”。扶蘇的母親也在哭,哭得他心煩意亂。

    如若人生再來一回,他不會選擇再讓他們出生。他已經不能將完完整整地自己給紫蘇了,他被分成幾瓣,他的責任,他對孩子的愛……

    紫蘇出來時靜姝怕她冷到,給她穿了一件又一件衣裳,都快圓成球了。秦王走過去拂開她頭頂的落雪,又握住她染了涼意的手,“在外麵多久了?這麽冷!”

    紫蘇心裏有疙瘩,抽回自己的手。這世上有太多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秦王強硬地拉過她的手,“進去吧!”

    “嬴政,不要總是給我這樣的錯覺,讓我以為你很在乎我。你在乎孩子,可以和我直說,我的家人還在你的監視下。放心,我又敢拿你的孩子如何。”

    “寡人的孩子?寡人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嗎?”

    “我寧願它從未來過!若不是為了父母,我根本不會要它!”紫蘇口不擇言。

    痛,痛徹心扉……

    秦王眼神陰鷙,他抬手,輕易地扼住她細長的脖頸,“為什麽,你為什麽還要出現在寡人麵前。”

    如果那日夏禦史不公然頑抗……

    如果她不曾為救父出現在他的麵前……

    如果那時不曾風流一度……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她回來了,站在他麵前。那一刻,他告訴自己,再也不能讓她逃脫。

    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他驟然鬆手,“寡人帶你去個地方。”

    他鬆開手來,她已是滿眼的淚花。紫蘇想要甩開他抓住她的手,他要去什麽地方就讓他自己去吧,他要說什麽就讓他自己聽吧,她再也不想和這個喜怒無常又殘忍的人在一起了。

    他的力道再重一些,她和孩子……紫蘇心有餘悸地摸摸小腹,還好,她和孩子都足夠堅強。

    寒風烈烈,輕騎飛馳,官道上留下馬蹄悠遠地回想。

    眾人見一匹快馬自遠處飛馳而來,近了,近了,隻見那馬上的人威儀無比,是秦王!

    工人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在監管他們的官吏的帶領下,向秦王叩首。

    秦王一言不發,抱著紫蘇下馬,“跟寡人走。”

    秦王不牽她的手了,紫蘇不習慣地看了看四周。大家都散開去各自忙碌了起來,有的人在做石鎧甲,有的人在做馬車,也有的人在塑一人多高的陶俑。那些人忙忙碌碌,彷佛他們不存在似的。

    她隻能跟著秦王往裏麵走。

    秦王敲動機關,石門緩緩打開,隨著他們走進,巨大的石門發出沉重地一聲響,竟然關閉了!

    黑暗中,紫蘇心中浮起一絲猜測,這是個陵墓?

    秦王不知從哪兒找來火把,點亮了周圍。她這才看清他們是在一個甬道之中,甬道的地磚均是由羊脂白玉鋪成的,火把在這樣的甬道中實在是太渺小,除了近前,再遠的地方隻能是一片黑暗。

    她隻能跟著他,在這悄無聲息的甬道裏走著。

    除了腳步聲,什麽都沒有!實在是太寂寥了!

    這真的是誰的陵墓嗎?這樣的人身後會覺得孤單嗎?

    道路漸漸地明亮起來,紫蘇抬頭,無數的夜明珠像星辰一樣懸掛在高朗的空中,腳下的甬道也不在了。一片望不到邊的地麵在他們的腳下延伸,還有江河,溪水潺潺流動。天高地廣,像是人世的黑夜。

    亭台樓閣,雕欄玉樹,九層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