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看著秦楓，看著這個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年輕人。
    之前，他從沒聽過秦楓這個名字！
    濠州知縣？
    那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匍匐在李善長麵前，也未必能讓他稍稍關注一眼。
    可是，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裏，秦楓的名聲之響亮，越來越令人震撼，宛若一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竟然真的從一個區區的七品縣令，走到了如今當朝二品的位置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隻要稍稍假以時日，這秦楓必定能夠位極人臣，哪怕自胡惟庸之後，聖上不再設置丞相之職，但這個創造了無數神跡的年輕人，或許就是未來的大明國師呢！
    唔，大明國師……
    雖然之前並沒有這個說法，但倘若在開國功臣中，選擇這樣一個人物，李善長覺得，自己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可惜……自己老了。
    老了！
    李善長的胡須修長，梳理得整整齊齊，但卻是黑白相間，哪怕服用了再多那種煉製不易的靈丹，也無法讓白了的頭發胡須重新轉黑。
    不過，這並不會損害李善長的威嚴，即便是頭發花白，依然氣勢十足，望著已經闖入李府，近在咫尺的秦楓，李善長神色平靜，竟隱有居高臨下之感。
    他，真的好年輕！
    李善長當然知道，這個了不起的年輕人，今年才不到三十歲。
    可是隻有真正麵見，那種年輕銳氣的視覺衝擊，才更加強烈，尤其是李善長這樣漸漸老邁腐朽，感歎年華不再的老頭子，看到這樣出色的年輕人，尤其會生發出唏噓感慨。
    唉！
    李善長在心中歎息，如果老夫是你這樣的年紀，何至於搞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來……
    事已至此，說後悔那是弱者的想法。
    即便是知道窮途末路，但李善長並沒有後悔，更不會害怕恐懼。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如此而已！
    自己冒了秦楓之名，做下許多恐怕連聖上都不會原諒的惡事，那麽今天，秦楓親自上門，這一切也到了該徹底了結的時候。
    “不必多禮。”李善長收攝心神，微笑道：“秦大人請坐。大人自江西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來人那，給秦大人奉茶！”
    一聲吩咐，不多時便有撲鼻的異香傳來，顯然此間的一應用度，都是極盡奢華，就連一茶一飯，也絕不馬虎。
    人呐，隻要是耽於享樂，往往就會舍不得這花花世界。
    秦楓心中亦有一番感慨，落座之後，透過麵前嫋嫋騰騰的茶霧，望向這個曾經站在大明權力巔峰的老人，霧氣將他那張過於紅潤的臉龐微微扭曲，呈現出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兩人似乎都在揣摩著對方的心思，一時竟然無話。
    秦楓身後，始終跟隨著伍九六，如今可以說是深入虎穴，誰也不知道這個李善長會不會掀桌子，所以賀三鬥的武力不足以護住秦楓，由錦衣衛副指揮使伍九六親自貼身保鏢，李府內外更是潛伏著無數精銳的錦衣衛。
    看似深入李府，境況危險，實際上秦楓此番進入，已經是盡在掌握，並不擔心這李善長困獸猶鬥。
    “秦大人。”依然是李善長率先開口，微笑問道：“江西千金陂決堤的事情，調查得如何了？”
    其實說起來，李善長今日翻船，追本溯源，就是因為千金陂的決堤。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李善長在府上不知摔碎了多少價值連城的瓷器。
    江西是他精心選擇的地方，與濠州城所在的直隸地區毗鄰，從這裏挑選合適的少女，懷胎煉藥，既不會對濠州老家下手，又不至於太過遙遠而不方便。
    為此，李善長早做籌謀，不惜以當朝宰相的身份，去試圖結交江西布政司使崔伯玉，崔伯玉是個想進步的官，做夢都想從地方官更進一步，進入到京城中樞當中。
    這時候，李善長伸過來的橄欖枝，是崔伯玉無法拒絕的。
    他知道李善長是什麽樣的身份地位，如今在朝堂上各司其職的袞袞諸公，有一大半都是李善長的故舊親朋，要是真的抱住了李善長的粗腿，未來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拿下崔伯玉之後，李善長在江西的布局，就可以正式展開了！
    兩年來，一路順風順水，幾乎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可是誰也沒想到，千金陂竟然決堤了！
    這一決堤，把那個早就知道不好對付的秦楓，給決到了江西，來賑災查案。
    那時候，李善長就知道情況可能不太美妙。
    因為秦楓是個六親不認的人！
    他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明明沒有經曆大明的開國艱難，卻偏偏能得到聖上的無限聖眷，這幾年來，堪稱恐怖的晉升速度，就算一向算無遺策的李善長，也實在無法理順這裏麵的邏輯。
    聖上到底為什麽這樣看重秦楓？
    的確，秦楓這個年輕人，能力堪稱空前絕後！
    初出茅廬第一功，光憑那水稻灌溉新法，就足以奠定了彪炳後世的偉大功績。
    可是即便如此，似乎也並不是聖上對他毫無保留信任的原因。
    李善長從很早的時候就跟隨朱元璋，親眼見證了他起於毫末，從一個乞丐到將軍，從將軍到問鼎天下。
    他知道，這位聖上，其實是有一點多疑的。
    這樣的一位帝王，幾乎不可能對忽然冒出來的秦楓如此信任和恩寵。
    可實際上，這個秦楓就是做到了！
    咄咄怪事！
    千金陂決堤，引來了六親不認的秦楓。
    過往的事跡，李善長的情報網，調查得怕是比秦楓本人還透徹清楚。
    揚州府的屠殺，那就不用提了，後來欽差廣東，更是將廣東布政司使都給斬了！
    因此，這個人，不能拉攏，隻能設法遮掩。
    但更糟糕的是！這兩年來，為了讓自己的計劃能夠順暢開啟，順暢推進，李善長用的恰恰就是秦楓的名頭！
    因為秦楓在民間的地位，已經是無可替代的！
    土地，糧食，都是老百姓的命！
    秦楓憑借水稻灌溉新法，牢牢抓住了這個命脈，所以在大明數千萬百姓心中，這個秦楓的地位，恐怕要比聖上還高！
    李善長當時為了方便快捷，假借秦楓的身份，以開辦學堂招收學生的名義，果然很容易就讓無數少年少女趨之若鶩。
    但是千金陂這一決堤，麻煩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