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鐸望向秦楓。
    很明顯，這是一個死局。
    這個死局，神通廣大的秦楓秦大人，難道能夠解決麽？
    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吧。
    黃鐸暗暗歎了口氣。
    雖然現在已經是身為戶部尚書，站在整個大明的權力中樞。
    但，天高皇帝遠這句話，他也是聽說過的呀。
    都不要太遠的地方，甚至在直隸地區，隻要地方官有心要跟朝廷為難，那真的是有一百種方法！
    歸根到底，那些地方事務，還是得地方官去推進。
    你把稅都收上去了，一點也不給他們留下，那遇到事情，他們大可以兩手一攤，隻說沒錢，那時候朝廷除了撥款，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撥款……又是一堆新的麻煩！
    而且與其這樣撥款，倒還不如一開始就留下一定的稅銀，讓地方的官員靈活掌握使用。
    兜兜轉轉，這不就又回到原點了麽？
    唉……
    一聲歎息，黃鐸臉上甚至泛起一絲苦笑，也不指望著秦楓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朝廷，全都要。”秦楓神色轉為微微鄭重，沉聲道：“至於地方的官府衙門，需要用錢，讓他們自己解決，開辟新的道路。”
    啊？！
    黃鐸先是一愣，隨即連連搖頭。
    糊塗了。
    秦大人這可糊塗了！
    開辟新的道路？
    這算什麽辦法……
    那不就是加稅麽！
    到頭來，受苦的還得是老百姓。
    且不說這樣的餿主意，在聖上那裏能不能通過，就算聖上真的答應了，那麽這個大明朝，恐怕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會淪落到民怨沸騰，甚至都還不如之前的元朝了……
    當然，這個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黃鐸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秦楓也不是萬能的。
    這個無解的問題，他想不出來答案，是合理的。
    隻是因為這個年輕人之前創造了太多不可思議的奇跡，這才讓他有了本不該有的期待。
    黃鐸看著秦楓，秦楓也看著黃鐸。
    倆人居然進入了某種大眼瞪小眼的狀態，誰也不先開口說話。
    ？？
    黃鐸首先扛不住了，被看得有點頭皮發麻。
    怎麽？難道你自己還意識不到這裏的問題？
    黃鐸不禁微微詫異。
    秦楓，可不是一個笨蛋那！
    怎麽從江西回來，好像就沒那麽靈光了，連加稅這種餿主意，都能想出來。
    退一萬步講，就算戶部現在能收上來的賦稅，再少三成，也絕對絕對不能隨便加稅呢！
    加稅太敏感，牽一發而動全身，除非真的是萬不得已，國破就在眼前，否則朝令夕改，隨便加稅，這個大明也就要完了。
    現在距離那樣的境況，那還差太遠呢。
    嗯……比如說工部現在很燒錢的那個造船，就不是必須要花費的錢，可以停下來嘛。
    黃鐸眼睛轉了轉，反倒是把主意打到如今秦楓坐鎮的工部上。
    不過，可不能說得太直。
    得委婉點。
    見秦楓始終不表態，黃鐸隻好主動率先開口，來打破這段有點尷尬的沉寂。
    “秦大人。”黃鐸斟酌著詞句，小心地說道：“巧立名目，收取新的賦稅，此事非同小可……”
    “正如晚唐戶部尚書李翱所說：錢帛非天之所雨也，非如泉之可湧而生也，不取於百姓，將安取之哉？”
    “故有作官店以居商賈者，有釀酒而官沽者，其他雜率，巧立名號，皆為奪百姓之利！”
    說到這裏，秦大人你應該明白了吧？
    跟百姓奪利，向來是當今聖上最深惡痛絕的呀！
    你要“開辟新的道路”，那就是動了大明立國的根本，輕則被狠狠數落一通，重則丟官去職，甚至趕上皇上心情不好，掉腦袋都不多。
    嗬……
    秦楓微笑。
    看著真心實意替他著急的黃鐸，神秘地搖搖頭，笑道：“黃大人此言差矣。我從沒想過搜刮老百姓的錢。”
    ？？
    黃鐸又迷糊了一下。
    不搜刮老百姓的錢，還到哪裏去找錢！
    錢財從天上掉下來麽？
    索性直接問了！
    黃鐸皺眉，直截了當地說道：“不搜刮老百姓，剛才秦大人說開辟新的路子，地方官府要找錢，應該從哪收？”
    “誰有錢，就從誰那裏收。”秦楓笑得雲淡風輕，黃鐸則是愈發糊塗。
    有錢？
    士紳有錢！
    可是你要從士紳手裏收錢？
    這……
    人家不給你啊！
    不還是最初說的那個，士紳一體納糧麽。
    除非朝廷強行下令，強製執行，來推進這個一體納糧！
    “士紳一體納糧，還不到時候。”秦楓微笑道：“首先第一步，要保證地方官府跟士紳的關係分崩離析，順便才是幫地方找一筆錢。”
    越說，黃鐸就越糊塗了。
    找錢都找不到！
    還要讓官府和士紳關係分裂？
    怎麽才能做到？
    “戶口累進稅。”秦楓終於吐出了那個答案。
    黃鐸聽著新鮮，這明顯是個新詞兒，沒接觸過，不過琢磨琢磨，好像能顧名思義，琢磨出一點東西來。
    不等秦楓解釋，黃鐸試著說道：“家裏的人越多，收稅越多？”
    “黃大人睿智。”秦楓點頭肯定。
    “秦大人大才！但是這裏麵具體的操作方式……”黃鐸覺得這裏麵一定有很多複雜的細節，不過既然秦楓已經胸有成竹，自己何必費那個腦子，不如直接吃現成的。
    “戶口累進稅，就是針對地方士紳的一個大殺器！”
    秦楓也沒有繼續賣關子，直接公布了答案，正色道：“對於普通的農戶，沒有任何損傷！因為可以設置一個收稅的標準，比如說每戶限製十幾口人。”
    “按照正常的家族來說，十幾口人基本上就是極限了，不可能更多。”
    “但是士紳富戶，那就截然不同了！一個富戶的家族裏，有數十口人，甚至上百口人的情況，簡直可以說比比皆是！”
    “那麽對於這種巨型家族，就是戶口累進稅的主要征稅對象。”
    “每家每戶，人口越多，累進繳納的稅糧就越多，而且每年都要繳納！”
    我草！
    一向溫文爾雅的黃鐸黃大人，差點爆了粗口。
    激動的。
    妙啊！
    這一步棋，真是妙到毫巔，不知道秦楓是怎麽想出來的，仿佛信手拈來，卻一下子就打在了這件事的關竅上。
    妙就妙在，這一步棋，真的不影響普通老百姓。
    皇上最喜歡這種了！
    這個戶口累進稅，主要妙在一個“戶”字上。
    看似公平公正，但這個戶的概念，對窮人和對富人，那是截然不同的。
    窮人的一戶，也就是祖孫三代，充其量十幾口人，按照目前秦楓所在的淳化縣來說，達到十口人的都是少數。
    而富人，那可就多了去了。
    這樣一來，戶口累進稅幾乎不能給窮人造成任何負擔。
    哪怕偶爾有些特殊的情況，也可以用一些特殊的辦法來解決掉，根本不難。
    但是富戶……
    可就要慘了的！
    厲害厲害！
    我枉為戶部尚書，竟然不知道一個看似簡單的“戶”字，竟然能玩出這麽犀利的花樣。
    秦楓，真的是天縱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