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鐸用無比崇敬的目光，望著秦楓。
    甚至於，近乎崇拜了！
    這戶口累進稅的法子一出，還真能讓地方官府找到一筆新的錢！
    而且，不傷百姓根本！
    哎呀不對！！
    黃鐸轉念一想，忽然意識到這裏麵有個問題呀。
    易地而處，如果自己就是這次即將倒黴的士紳階層，麵對這戶口累進稅的屠刀，自然是不樂意的。
    不樂意，就要想辦法解決。
    解決的辦法麽……似乎也是現成的！
    黃鐸頓時緊張起來，就好像是自己要被人搶了錢一樣，小心翼翼地說道：“秦大人！這個……若是地方的士紳，不願意承擔如此高額的戶口累進稅，想方設法規避……比如說，他們可以分家啊！若是分了家，就按照每戶十個人來算的話，不就可以逃過征稅了？”
    “明麵上分家，實際上他們大可以繼續湊在一起，隻要戶口上是分開的，官府恐怕也沒什麽辦法……”
    “這，該如何是好？朝廷，總也不能不讓士紳分家吧？”
    這是一個關鍵問題。
    黃鐸甚至眼前都有畫麵了。
    為了避稅，這可是牽涉到切身利益的大事。
    就算朝廷明令禁止分家，人家自然也可以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總之不允許人家分家，這說不過去。
    哈哈！
    秦楓反而端起茶盞，美滋滋地抿了一口。
    讓問題飛一會兒。
    黃鐸哪有喝茶的心情，急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辦法，難道……這就被破解了？
    秦楓，還有什麽新的策略？
    “分家，可以啊！”秦楓見他實在著急，便沒有繼續拖延，笑道：“不願意承擔戶口累進稅，當然可以。不過分家的話……朝廷可是要收一份分家公證稅的。”
    “不然，你們來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對朝廷收稅，也造成不便，對吧。”
    “分家可以，一次性繳納費用，標準麽……就按照家產的總額，收個百分之五吧，馬馬虎虎。”
    啊這！
    狠啊！
    真狠啊！
    黃鐸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位秦楓秦大人，果然是個狠人，難怪在很多地方，都殺得人頭滾滾！
    很明顯，這個分家公證稅，還是針對性極強的大殺器！
    對窮人，幾乎沒有損害。
    窮人家裏，叮當亂響，能有幾個錢啊？
    家裏加起來，了不起能有那麽幾石糧食，收百分之五的稅……幾升糧食？
    除非是大災之年，否則誰也不會在意那幾升糧食。
    再說了，人家過得好好的，輕易也不至於鬧分家。
    士紳富人，就又不一樣了！
    收他百分之五……跟要他的命，還有什麽區別？
    這樣分個次，別說扒層皮了，肉塊都得嘩啦啦往下掉！
    厲害，厲害！
    這樣一來，士紳真的是被逼到了絕路上。
    要麽，不分家，那就要捏著鼻子，接受每年繳納的那筆戶口累進稅，隻要設計合理，絕對能讓他們肉疼，官府吃飽，又不至於鬧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亂子。
    要麽，分家，那麽一次性就讓官府吃飽了……
    更重要的是！
    如果咬牙接受分家的事情，想來個一勞永逸，卻也相當於是士紳的大家族，遭到了狠狠的削弱，讓他們能夠對抗官府的資本，大幅度下降了。
    國士無雙！
    真的是國士無雙！
    黃鐸無限崇拜地看著秦楓。
    竟然能想出這樣的主意，真乃我大明國師之才！
    這一正一反，兩種收稅的手段，可以說完全從思維層麵，造成了對士紳階層的全麵碾壓。
    非但如此！
    黃鐸終究不是笨人，很快就自己領悟出這一步棋，隱藏在背後更重要的東西！
    那絕不是多了一筆賦稅那麽簡單！
    通過這種手段，地方官府跟士紳之間那種看似穩固，沆瀣一氣，同氣連枝的關係，注定要蕩然無存了！
    之前他們抱團對抗朝廷，那是因為他們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從朝廷手裏得到利益！
    立場一致，這樣才能一致對外。
    可是現在！
    朝廷把道給劃出來了！
    雖然收掉了所有的賦稅，一點也不給地方官府留，但卻給了地方官府兩個如此大的殺器。
    這可是明文規定，有據可查的。
    但隻有一樣，那就是需要地方官府，親自去士紳手裏拿！
    這可是實打實的利益衝突！
    不拿這筆錢，地方官府就幾乎無法運行。
    拿了這筆錢……官府和士紳的矛盾就會開始計劃，很快就能變得不可調和。
    那麽，士紳會造反麽？
    黃鐸心裏興起這個念頭，不過很快就被自行推翻。
    造反？
    別鬧了！
    自古以來，造反的都是活不下去的泥腿子，老百姓。
    至於士紳階層，他們家大業大，日子好著呢，就算被挖了一塊肥肥的肉，那也不會動搖根本，也就根本沒有揭竿而起的勇氣和掀桌子的動力。
    這一步完成了。
    那下一步還會遠麽？
    黃鐸神色複雜，忽而驚喜，忽而陷入沉思，最終還是把這個究極問題，拋給了秦楓。
    “秦大人，這士紳一體納糧……”
    哈哈！
    秦楓就笑。
    “士紳一體納糧，要施行的重點，首先就是要剝奪不法士紳手中的權力，讓他們喪失不納糧的特權，逼迫他們跟老百姓一樣，必須繳納固定的稅糧。”
    嗯？
    不法士紳？
    黃鐸又有點不明白了。
    何為不法士紳，什麽又是合法士紳？
    這裏麵的關竅，好像十分曖昧。
    秦楓看著黃鐸，知道他已經有了幾分領悟，便屈起一根手指頭，首先說道：“包攬他人錢糧，甚至帶頭抗糧的，是不法士紳！”
    對！
    黃鐸一拍大腿，深以為然。
    包攬，又稱攬納，指的是士紳代替百姓繳納賦稅，但要收取一定的利息。
    這完全就是利用朝廷的優惠政策，給自己謀取私利。
    這還不算完！
    實際上，在執行的過程中，不但利息會達到一個恐怖的地步，甚至因此發生的賣兒賣女，傾家蕩產的情況，比比皆是。
    玩這一手的，絕對是不法士紳！
    屠刀，就從他們頭上開始揮舞，準沒錯！
    “第二，嚴禁官紳勾連。”秦楓又屈起第二根手指頭。
    黃鐸點頭，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而且剛才施行的那兩種新稅，已經開始分化官府和士紳，讓他們關係不再親密無間。
    “第三，嚴禁生員罷考，罷學。”秦楓屈起第三根手指頭，仿佛一切早就成竹在胸，有了通盤的打算。
    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黃鐸如獲至寶。
    有了這番指點，大方向已經豁然開朗。
    剩下的，都是細節的條款製定，交皇帝禦覽通過，然後就可以嚐試在全國施行了。
    細化的工作，是黃鐸擅長的，不需要秦楓贅言。
    這位戶部尚書，愁眉苦臉而來，歡天喜地而去。
    心中對秦楓的佩服，自然也是更上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