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引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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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棠蹲下身,指尖撥開蒙麵殺手散落的衣襟,粗布下露出的內襯布料讓她微微挑眉。
那是前朝禁軍特有的暗紋錦,如今早該隨舊朝覆滅而絕跡!
她再去看殺手腰間的彎刀,刀柄處刻著一道淺淡的“岐”字,刀刃卻鈍得連甲片都劃不破,顯然不是正經殺手的兵器。
又是前朝舊部,又是岐人,陸棠忍不住笑了。
“像是故意送上門來的。”
許晏舟收了刀,銀甲上濺的血珠順著甲縫往下滴。
“三千京郊衛在此,他們明知殺不了你,卻偏要湊上來,要麽是試探虛實,要麽是想留些‘線索’。”
陸棠微微頷首,站起身,風卷著血腥味掠過鼻尖,“先到疫區再說吧。”
隊伍重新起程,馬車裏的藥箱被她翻了一遍,找出幾包銀針和解毒散,一部分交給許晏舟,讓他分給隨身侍衛。
她總覺得,這場疫區之行,不會很輕鬆。
天擦黑時,隊伍終於抵達柳溪村。
村口的艾草堆燒得正旺,黑煙裹著焦味往天上衝。
陸棠掀開車簾,入目景象讓她心頭一沉。
“讓所有人都帶上麵罩。”她輕聲說道。
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個素色麵罩戴上,這是由細棉布、曬幹的艾草與蒼術製作而成。
先取三塊裁好的細棉布,每塊都比巴掌略大些,將棉布浸入熬煮過艾草的熱水裏,反複揉搓幾遍,待布料吸足藥香,再撈出來擰幹,鋪在竹篩上晾曬。
這是在知曉自己要來疫區的時候,陸棠就開始著人製作的麵罩。
艾草能避穢氣,煮過的布貼身戴著,也能少受些疫氣侵體,細布織得密,能擋住病患咳嗽時濺出的飛沫,比單戴帕子管用。
此刻,本該炊煙嫋嫋的村落,靜得隻剩枝頭斷斷續續的鴉叫。
不少屋門掛著白幡,草席裹著的屍體在牆根下堆著,有個婦人撲在草席上哭,懷裏還抱著個麵色發青的孩子,雙目緊閉,氣若遊絲。
臨時搭起的草棚裏擠滿了病患,個個蜷縮著,身上起了成片的紅疹,咳出來的痰裏帶著血絲。
“為什麽不先隔離!”
陸棠眉頭擰在一起。
以太醫院的院判水平,不可能不知道要先隔離這部分人才是。
除非……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草棚裏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老漢捂著胸口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沫。
陸棠快步上前,指尖搭在他腕上,脈象亂得像一團麻,熱毒已經攻了心脈。
她迅速掏出銀針,紮在老漢的人中、湧泉幾處穴位,又讓人取來提前熬好的清熱解毒湯,一勺一勺喂進去。
半個時辰後,老漢的咳嗽終於緩了些,陸棠額角已經沁出了汗,卻並未露出半分喜色,這隻是暫時緩解了他的症狀而已。
這邊陸棠忙著診治,許晏舟留下幾個人,隨後帶著幾名親信往村後去了。
村口的河水泛著異樣的綠,他蹲下身,用陸棠給他的藥粉試了試,並無什麽異樣,隨即他又讓人分頭檢查村中的井水,竟是又數口井水都‘不幹淨’!
“果不其然。”
他眸底冷凝,低沉著聲音說道。
早在來的時候他就有所懷疑,否則怎麽會如此巧合在這個時候出現疫症。
許晏舟擔心陸棠,不想在外多耽擱,留下幾個人查這些井都同哪裏相連,便返回草棚。
草棚外,親信帶回來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
這老人是村中僅有藥鋪的老掌櫃,麵對軍爺的詢問,他顫巍巍地說:“三日前有幾個商販來過,賣的米裏摻了沙子,鹽也鹹得發苦,後來就有人開始發燒……”
許晏舟心裏一動,讓手下順著商販離開的方向追。
他知道茲事體大,隻能囑咐陸棠幾句,帶著人往青禾鎮去。
他們騎著馬,速度極快,半個時辰便到了。
鎮東的破廟裏,地上還留著未燃盡的火堆,他輕輕攆起一撮,早已涼透。
搜查了一番,並未得到想要的東西,卻讓許晏舟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這些人謹慎的很,甚至連腳印都不曾留下。
等許晏舟回到柳溪村時,天已經黑透了。陸棠剛把最後一碗藥喂給病患,見他回來,遞過一杯溫水:“怎麽樣?”
“是人為的。”
許晏舟把今天所獲說了一番。
“井水被投了毒,商販是幌子,青禾鎮、柳溪村這幾個疫區,都是先有商販去過,才爆發的疫症。”
陸棠輕撫手中彎刀,其上的‘岐’字用的是大岐文字,彎刀的確是大岐將士佩戴的,她在邊境見過。
“疫症蔓延可以說是三皇子為了困住我們,那這些殺手有事怎麽回事。”
許晏舟同樣想不通,這‘線索’送到他們手中,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前朝舊部勾結岐人?
許晏舟想起幼年時曾見過皇上口中的那位‘皇叔’,記憶深處的形象已經模糊,但他始終不認為那人會勾結岐人。
見陸棠輕蹙眉頭,眉宇間卻露出疲態,握住她的手,指尖帶著夜露的涼。
“京裏有大師兄盯著,暫時不會有事,眼下先穩住疫區,其他的事交給我吧。”
陸棠點點頭,看向窗外,草棚裏還亮著燈,醫女們的身影在燈光下忙碌著。
那是京城醫館的醫女們,得到消息的第一刻便找到她,要求隨行。
……
次日,天剛蒙蒙亮,陸棠便帶著兩名醫女往柳溪村後山去了。
村口井水有問題,可那毒性子烈,尋常毒物摻水後藥效會發散許多,這毒直到此刻仍有作用,她猜測,這可能不是第一源頭。
後山的晨霧還沒散,濕冷的水汽裹著腐葉味往鼻腔裏鑽。
陸棠踩著濕滑的山路往上走,目光掃過路邊的草木,這裏大多是尋常的灌木,唯有一處陡坡下,長著幾株葉片泛著青黑色的草,草莖上還沾著黏膩的汁液。
蹲下身,指尖剛要碰到草葉,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
她眸色一凝。
身後的響動雖輕,卻在寂靜的山徑裏格外紮耳。
陸棠沒回頭,隻借著俯身的動作將銀針悄悄扣在掌心,身旁的醫女剛要開口,已被她用眼神按住。
“幾位這是迷路了?”
陸棠緩緩轉身,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兩個商販背著布囊,衣角沾著些濕泥,像是剛從泥地裏蹚過。
為首的商販趕忙賠笑道:“驚擾了貴人,我二人是路過的行商,來後山找處幹淨水源,貴人您或許不知道,這附近鬧疫症鬧的厲害,吃喝都要小心。”
陸棠的目光在二人麵上掃過,心中卻有了計較。
這二人身形高大,身量明顯高於旁人,麵上顴骨微高,顯然是易容過的。
陸棠微微頷首,不甚在意地說道:“若是找到幹淨水源,煩請告知山下村鎮。”
說罷便繼續看向那株草藥。
待那兩個商販的身影鑽進晨霧,陸棠給了醫女一個眼神。
“你現在立刻回村去找北辰王,就說後山發現商販,切記別驚動旁人!”
醫女知道茲事體大,攥緊了藥囊,“夫人您小心!”
說完轉身便往山下跑,裙角掃過草葉,很快消失在霧裏。
陸棠的目光看向商販離開的方向,腳下輕點,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晨霧成了最好的掩護,她踩著濕滑的石階往上走,布囊摩擦的聲響斷斷續續飄來。
約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前麵的霧忽然淡了些,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山坳,此處竟搭著五六個簡陋的帳篷。
帆布是深灰色的,與周遭的草木幾乎融在一起,十幾個身形高大的商販正圍著篝火說話。
即便聽不清楚,陸棠也能從音調上判斷出,這些商販都是岐人喬裝假扮的!
陸棠著實心驚,三皇子當真是瘋魔了,狼子野心也就罷了,如粗引狼入室的行徑,無異於將整個大盛往火坑裏推!
她心神微失之際,卻沒發現篝火旁的商販們安靜下來。
為首的一個絡腮胡猛地抬頭,目光像鷹隼似的掃過來,“既然來了,還藏什麽?”
陸棠心頭一沉,知道自己暴露了,剛要摸出銀針,四周的帳篷後忽然湧出十幾個人,手裏都握著彎刀,刀柄上的“岐”字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竟和之前刺殺她的那些人極為相似!
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三皇子這是要嫁禍前朝舊部,嫁禍給那位‘皇叔’。
絡腮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王妃倒是警覺,可惜啊,這後山的路,本就是給你留的。”
他伸手抹了把臉,指尖蹭下一層褐色的膏狀物,露出一張與大盛百姓截然不同的麵孔。
“聽聞王妃在邊境如同神祇,殺了我大岐無數男兒,不想如今卻落得我們手裏。”
陸棠眸色微閃,唇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倒是辛苦你們在這裏等了許久。”
這些人,恐怕在聖旨下來的時候,就被安排在這裏等候她了,為了引她過來,也是煞費苦心。
陸棠絲毫不意外這些人想要抓她的心思,控製住她,就等於控製住北辰王,那麽皇上等同於斷去一臂。
隻剩下大師兄,恐怕到時候就要亂了陣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