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因果報應不曾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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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孔端起將希望寄托在張楠身上的時候。
    張楠剛好徹底絕望。
    他麾下的鐵甲軍有八百人,而選鋒軍足有千人。
    可別小瞧這二百人的差距,這就導致了張楠如果想要維持陣型寬度,就必須要犧牲陣型厚度。
    但是在重步兵對戰的過程中,犧牲厚度就是自尋死路,因為重步兵可以直接用單位麵積的人數優勢,直接將麵前的敵人推開,到時候必將是全線潰敗。
    所以,張楠隻能犧牲方陣密度,將方陣之間的空隙拉大,方才勉強維持住了戰場寬度,不至於被選鋒軍從兩翼包夾過來。
    然而在臨戰之時,殺聲震天,哪裏還能將陣線維持得那麽整齊?
    很快,鐵甲軍之間的縫隙就超過了能夠互相呼應的距離,其中三四處更是有二十多步寬。
    雷奔雖然不是元帥大將之才,卻是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老卒,見到戰機之後,直接指揮著預備兵馬,沿著鐵甲軍之間空隙直接插了進去。
    八百東平府叛軍立即就被分割成好幾部分。
    相比於與好幾路金軍主力兵馬打過硬仗的選鋒軍,東平府叛軍實在是太嫩了一些。
    不過片刻,鐵甲軍最外圍的兩個小方陣就已經崩潰。
    身著三層厚重盔甲的甲士根本無力逃脫,甚至連卸甲都有些困難,分散之後,隻能被騎兵輕易衝撞踐踏,隨後被更加靈活的輕卒摁住。
    解腕尖刀從腋下、脖頸等盔甲縫隙中刺入,原本就因為廝殺而疲憊的甲士就隻能十分憋屈的死在了漢軍輕卒手裏。
    張楠此時正身處戰陣的最中央,伴隨著兩翼的崩潰,他已經被徹底包圍起來,原本還算妥當的士氣也不穩當起來。
    回望中軍孔端起處,張楠發現中軍處更加混亂後徹底死心。
    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現在是要求生的。
    然而無論甲騎還是甲士,正麵突擊時都是很難撤出來的,因為厚重的盔甲在撤退之時反而會成為拖累。
    所以也就有了丟盔卸甲這個詞。
    但現在就算想要卸甲逃跑也是來不及的,因為漢軍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
    該如何是好?!
    難道要投降嗎?
    不可能的。
    作為東平府叛軍的首腦人物之一,劉淮饒得過所有人,也不可能饒過他!
    “將軍!情況好像不太對!”有心腹低聲說道:“咱們也應該早做準備。”
    張楠原本已經凝滯的眼神又靈動起來,連忙詢問:“做什麽準備?”
    心腹低聲說道:“俺在陣後還留了幾匹好馬,俺們一起護著郎君衝出去。”
    張楠聞言苦笑搖頭:“逃出去?逃出去又能逃到哪裏去呢?我把全軍精銳留在這裏,就算回到東平府,誰又能饒得了我呢?還不如死在這裏得了!”
    心腹是張家的家生子,說話倒也沒什麽忌諱:“將軍,咱們可以投奔金國,天大地大,難道還能沒有去處不成?劉大郎就算有吞並天下之誌,饒不過咱們,卻也犯不著搜山檢海吧?!”
    麵對心腹的勸告,張楠思量片刻,左右無法,也隻能猶豫點頭。
    心腹也是長舒一口氣,他是真的不願意在這裏等死。
    現在漢軍兵馬還沒有繞到身後,若是等一會兒後路也被斷了,那就真的算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小胡,你們在東平有家眷,就不要跟我們一起走了,在這大旗下守一會兒,待會兒靖難軍打來,你直接投降即可。那劉大郎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為難你們的。”
    囑咐了幾句之後,張楠轉身,放下頓項,摘下腰牌,悄無聲息的帶著幾名心腹緩緩向後退去。
    如此混亂的戰場上,幾個人的行蹤終究還是容易遮掩的,不過片刻,一行五人已經抵達了後陣安置戰馬處。
    張楠上了戰馬,左右望了一圈,剛要分辨逃跑的路線,就聽到一聲暴喝:“往哪裏走?!”
    恰巧在這個時候,開趙率領三百本部兵馬沿著鐵甲軍的縫隙穿插了過來,第一眼就看到這夥子鬼鬼祟祟之人,立即就率領兵馬殺奔而來。
    張楠慌不擇路,轉身就走,然而奔了數百步方才發現,自己選擇的方向正是那片廣闊的泰山餘脈。
    這裏正是漢軍左翼,也就是呼延南仙與蕭恩二人對著東平府叛軍右翼追亡逐北的地方。
    也是漢軍兵力最為雄厚的地方。
    遊騎見到竟然有金軍甲騎繞到這種地方來,立即就呼喚袍澤,對張楠展開了追殺。
    這下子,張楠更加慌不擇路了。
    來到山中,沿著山路奔馳許久,直到張楠親信離散,戰馬累癱,自己都迷路後,他方才徹底甩開了追兵。
    到了這時,張楠已經不複東平府貴公子的形象,滿身血汙髒泥,頭盔丟棄,襆頭消失,披頭散發猶如野人。
    但終究還是逃出生天了。
    張楠暗自慶幸著,可隨即想到,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到出路。
    雖然是孤身一人,但張楠卻還是有些信心的,因為他終究是山東本地人,他相信隻要找到山民,就能分辨出方向來。
    不過剛剛走了幾百步,張楠就覺得身上甲胄過於沉重,解下扔到一旁,隨後就聽到前方拐角處一陣腳步聲。
    張楠瞬間警覺起來,拎著刀想要躲避,卻已經來不及。
    很快,五六名潰兵就轉過山腳,與張楠打了個照麵。
    雙方同時愣住,又同時戒備起來。
    張楠還在想著說辭,就見到潰兵中為首一人大聲說道:“是張相公嗎?確實是張相公!”
    說著,潰兵扔下了手中刀,直接跪倒在地:“竟然是張相公當麵!”
    張楠卻依舊沒有放鬆戒備:“你是何人?”
    潰兵使勁抹了一把臉,隨後大聲說道:“俺是衙門裏的趙二啊!”
    張楠看著此人眼熟,也就放下了戒備。
    “起來說話吧,你們從哪裏逃來的?”
    趙二起身向前,躬身說道:“張相公,俺們是楊將軍麾下,楊將軍被當眾砍了頭……俺們……”
    說著,趙二仿佛感受到了無比巨大的恐懼,就連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俺們不敢再打了……張相公,帶俺們回東平府吧。”
    張楠不敢回東平府,卻想要穩住這幾個潰兵,隻能歎了口氣說道:“敗到這種程度,誰也沒有辦法。我帶你們回去,你們誰認識路嗎?”
    趙二連連點頭,指了指張楠身後的方向:“俺知道那裏有條小路,可以直接到東平府,山中還有個村子,咱們可以買些吃食。”
    張楠轉頭望去,卻沒見到什麽小路,剛想要繼續詢問,卻覺得後腰一痛,隨後雙腿都無力起來。
    “狗賊!”張楠手中一直拎著刀,反射性的向後一砍,趙二卻已經鬆開了匕首的刀柄,向後連滾帶爬的跑開了。
    張楠無力的揮舞著刀,隻是幾下,就癱倒在了地上,他無力的靠在大樹側,低聲說道:“為什麽?”
    趙二表情依舊慌張,而其餘潰兵也不遑多讓,完全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去捅張楠一刀。
    “大軍敗了,你們難道就不為家人考慮?這顆人頭就是咱們進身之階!”趙二沒有回答張楠,卻是對其餘人解釋起來:“這些貴人,往日都不把咱們當人看,如今幫咱們一把,也算是替這廝在地下積善行德了!”
    張楠聞言隻覺得心中湧來一陣巨大的荒謬。
    自己還有才華未施展,還有大誌沒有實現,今日竟然要死在這麽幾個無名之輩手中,簡直是太諷刺了!
    隨著血液的流失,張楠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他看著蠢蠢欲動的趙二等人,卻是莫名想到了當日被自己殺掉的那幾名宋國軍使。
    仿佛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完全回不了頭了,如同走入一片旋渦之中,越陷越深。
    今日與那幾名軍使一般死法,也算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張楠如此想著,咧嘴笑上幾聲,隨即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與張楠一樣,大約同一時間,東平府叛軍最為精銳的八百鐵甲軍也走向了末路。
    如果老老實實的陣斬廝殺,想要收拾這麽多甲士是很困難的,即便被合圍之後,甲士依舊可以集結成穩固的六花陣,來防禦四麵八方的進攻。
    但是張楠率先逃竄,使得這支精銳甲士失去了中樞指揮,麵對漢軍的四麵包抄,反應遲鈍,還沒來得及變陣,就陷入了四麵圍攻。
    待到都頭之類的基層軍官發現張楠已經不見了的時候,軍心大亂,在雷奔的凶猛進攻中,還在堅持的軍陣逐漸瓦解。
    “驅逐潰軍,衝擊賊軍本陣!開戰已經三刻鍾了!收拾東平府的這些叛賊,難道還要用半個時辰嗎?”
    雷奔大聲下令,隨後讓輕卒與騎兵在最前方追殺,而他則是讓開了道路,命令選鋒軍將士就地歇息。
    “王五郎!俺這裏需要歇息半個時辰,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第三鋒王世隆越過戰場鋒線時,聽到雷奔的呼喚,重重點頭:“且看我右軍大展身手!”
    在王世隆率軍列好陣勢,發動進攻的瞬間,東平府叛軍再也堅持不住,全軍潰散。
    因為地形的關係,大多數潰兵想要逃往山中,卻又被武成軍攔住,不得不一路沿著來路,向西南狂奔。
    在漢軍的猛攻下,孔端起別說堅持數個時辰,就連半個時辰都沒有堅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