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天下如棋,投子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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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結果,神威軍總管蕭琦自然是驚怒交加的。
“他娘的孔端起這個廢物中的廢物!他還有什麽臉活著,怎麽不找根繩子上吊去!”
蕭琦氣急敗壞,破口大罵出聲。
這倒不是他對孔端起有什麽指望,而是因為東平府叛軍隻堅持了半個時辰,神威軍也隻歇息了半個時辰,行動再快也隻是倉促吃了一些飯食,外加飲馬了一番罷了。
疲憊隻不過稍緩了許多,卻依舊存在。
不過在到了此時,再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漢軍已經馬上殺過來了,論誰是誰非,誰是好漢誰是孬種依舊毫無意義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求生的。
神威軍迅速被組織起來,沿著數條小河溝,以及一座喚作鄭家圩子的村莊進行布防。
同時,蕭琦派遣軍使迅速向紇石烈良弼求援。
左相,看在太祖皇帝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軍使一路疾行,來到歸德鎮附近時,已經過了三刻鍾左右。
他還沒有與大軍遊騎接上頭,卻見到北清河上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建立起了數道浮橋,浮橋之上還有軍士行動。
軍使見狀,心中一定。
這定然是有援軍抵達了。
這時候無論到的是誰,無論到了多少兵馬,都是雪中送炭的生力軍,足以讓戰爭的天平發生傾斜。
然而軍使又仔細看了幾眼浮橋之後,瞬間如墜冰窟。
浮橋上的兵馬,不是從北岸到南岸,而是由南岸過河,向北岸而去。
這是……這是左相要率軍北逃!
怪不得那些昨日立下大功的水軍卻一直沒有出現在前線,原來是在這裏架設浮橋!
軍使立即就想撥馬離開,將這要命的消息告訴蕭琦,然而武安軍的遊騎反應也是十分迅速,很快就發現了軍使,並且圍了上來。
“這位弟兄,報個名吧!”
軍使從懷中掏出腰牌與文書:“奉神威軍蕭總管的軍令,前來向左相求援!”
遊騎長官順著軍使的目光,看向了浮橋,隨後似笑非笑的說道:“走吧,我這就帶你去見左相!”
軍使無奈,隻能被武安軍遊騎夾在了中間,一起來到已經燒成白地的平德鎮旁。
在一處比較高的山坡上,軍使遙遙望見了紇石烈良弼與高景山,兩人似乎在爭執著什麽。
這種場合,哪怕是親兵都是要避諱的,所以軍使就被攔在了山坡之下。
不過兩名大人物爭執的聲音很大,而軍使的耳朵又敏銳,還是從風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高景山氣急敗壞的說道:“左相,現在我軍就這麽撤,將神威軍全都賣了,是要斷子絕孫的!”
紇石烈良弼負手看著北清河,淡淡說道:“我想以高總管的聰慧,應該不會想不到我為何行此事吧?”
高景山此時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了:“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無非就是契丹人在朝中聲勢太盛,此番若是算上移剌道,契丹人立下大功,然而如同仆散渾坦這般女真人卻是遭遇挫折,朝中勢力此消彼長,自然要予以製衡。”
紇石烈良弼點頭:“你這不是什麽都知道嗎?為何還在與本相饒舌?”
高景山愈加憤怒:“相公想要消耗契丹人,我同意;想要讓弄死蕭琦那老匹夫,我也沒有意見。卻絕不可能這般輕易的將我軍將士賣掉。左相,此舉與趙構那廝何異?難道左相也想要當那種混賬王八蛋嗎?今日相公賣了神威軍,來日我們渤海人的武安軍,是不是也要被賣了?”
政治鬥爭是要有底線的。
這個底線最起碼不能將正在奮戰中的將士出賣給敵人。
不要把十二道金牌當作常態,秦檜與趙構這種組合,那也是千年難遇的好不好?
紇石烈良弼歎了一口氣,終於轉過身來,誠懇說道:“高總管,你說此番本相行事成敗如何?”
高景山聞言愣了一下:“什麽?”
紇石烈良弼搖頭說道:“就是從本相抵達徐州之後,做的好,還是做的差。事無巨細,都可以說一說。”
高景山強行抑製住心中憤怒,沉聲說道:“自然是手段驚人,算無遺策。算計人心也是世間無雙,耿賊如此棘手,三年來屢屢逃脫大軍圍剿,又再次聚兵而起。左相出手之後,不多時就將其大軍分裂,隨後將其誅殺,堪稱天下無雙的智者了。”
紇石烈良弼笑著搖了搖頭,隨後笑容就變得極為苦澀。
“高總管,你這誇讚,本相可受不住。”
“大金自從南征失敗以來,一直是處於大敗之中,此時老夫能逼殺耿京,無非是從大敗中稍稍取勝罷了,算不得什麽。”
“高總管,你且仔細思量一下,國家分裂成兩個,在河北大戰了一場,無論是誰勝誰敗,其實損耗的都是大金的國力,都是大金敗了。”
“而本相從到徐州開始,想的就是止住大金的敗落。但……”
紇石烈良弼歎氣搖頭:“但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
高景山此時也已經徹底呆住,他猛然察覺到他的視野還是不夠高,隻是著眼於朝中政局,卻沒有將目光著眼於天下大勢。
而立足於天下的角度來說,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已經是十分明了了。
紇石烈良弼不管高景山的反應,繼續說道:“高總管,我是在敗局中尋找勝機,所以才會顯得如此左支右絀,因為我也隻能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其實我一開始的目標是魏勝與劉淮這二人,他們實在是過於危險,比宋國還要危險。但我從各種文書上算出山東東路的規製之後,立馬就息了心思。”
“山東東路已經站穩了腳跟,魏勝主動將兵權讓給劉淮,這二人根本是難以離間的。”
“第二個目標則是宋國,你也知道本相在雎水的布置,若宋國真的自楚州出兵來攻徐州,那本相就可以直接沿著雎水斷宋國的後路,隻要殺傷三萬多宋軍,我就有把握逼迫宋國議和。”
“然而不知道是宋國太懦弱,還是在兩淮主政的虞允文能沉得住氣,竟然任由北地打成這副模樣。”
“本相也隻能退而求其次,去解決天平軍。”
“正巧的是移剌道恰逢其會,與東平府的大戶們聯絡上了,後來你就知道了,我軍趁著天平軍出兵大名府,突襲東平府,恩威並施,壓服了東平府大戶,然後來到平陰,埋伏天平軍的歸師。”
說到這裏,紇石烈良弼再次歎氣:“然而我軍想要吞滅天平軍,安安穩穩的收複東平府,是有三個前提的。
第一個是完顏守道能守住大名府,不至於讓耿京一路殺入河北腹地。
第二個是郭安國、蒲察世傑他們能在徐州頂住,最起碼不要讓魏勝與劉淮從後方殺來。
第三個則是仆散渾坦……”
雖然仆散渾坦大約已經死了,也確實應該是盡力了,但紇石烈良弼說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惱怒。
“仆散渾坦最起碼在曆城堅持到十二月十五,或者能大量殺傷靖難賊也好。但仆散渾坦卻隻堅持了不到兩日。”
紇石烈良弼轉過頭來,看著高景山的眼睛說道:“當曆城被破後,其實我就已經敗了,之後無論是繼續伏擊天平軍,又或是此時驅逐著孔端起那些人去追擊潰兵,乃至於攻打劉大郎,都隻是敗局已定之後的裱糊罷了。”
“敗了自然是要付出人命的。我一開始隻是想要讓神威軍逼迫著東平府大戶們去死,為咱們爭取時間。到時候,神威軍自然要跟咱們一起撤的,可誰成想到……”
紇石烈良弼語氣再次複雜起來:“耿京雖然眼界不開,行事短鄙,但終究是個豪傑性子,如此大敗中,竟然還敢親身率領兵馬作埋伏,當真了得。”
“經由耿京這番大鬧,耗費了許多時間,神威軍已經撤不回來了。”
高景山一開始還麵露驚愕,到最後幹脆低下頭來,以一種後輩姿態聽從紇石烈良弼來講述戰略,不過到了此時,他還是抬起頭來說道:“左相,為何不能全軍一起,與劉賊爭個高低呢?”
紇石烈良弼擺手說道:“高總管,千萬莫要為言語上的勝負來枉顧實情,我單單隻問一句,難道高總管真的認為武安軍還有氣力來廝殺嗎?”
高景山瞬間啞口無言。
怎麽可能還能苦戰呢?人不是鐵打的,經曆了一天一夜的廝殺追逐,雖然中間有過幾段歇息,說是強弩之末有些過分,但十成本事發揮不出五成,還是理所當然的。
“就不能救一救神威軍嗎?”高景山的語氣中已經有了一絲懇求:“左相,你是天下智者,難道就沒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紇石烈良弼搖頭:“高總管,我說了,咱們大金國勢自南征失敗之後,就一直在大敗中,現在還沒有挽回頹勢。我軍無非是大敗中的小敗罷了,但敗就是敗了,戰敗是要流血丟命的,這次是神威軍,下一次還不知道是誰。”
“本相也隻是個人罷了,不是移山填海的神仙。”
“現在當務之急是保住能保住的兵馬,不要一股腦都葬送了,隻要活著,就有來日,就有翻盤的機會!”
高景山長長歎氣,卻終究無話可說,搖著頭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
紇石烈良弼同樣再次歎氣。
他又如何不知道臨陣撤兵,拋棄友軍對軍心士氣的打擊何等巨大?
但紇石烈良弼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見招拆招,見縫插針式的軍事行動本來就有極大的不確定性。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若是移剌道沒有成功離間天平軍,那麽紇石烈良弼很有可能都不會發動對天平軍的攻勢,更不可能試圖收複東平府。
現在走鋼絲般的軍事冒險宣告失敗,紇石烈良弼也隻能投子認輸罷了。
不過終究還是帶回去一萬多精銳兵馬,隻要人還在,那一切都是來日方長。
“左相,蕭總管派來求援的軍使就在下麵,要不要……”一名親衛上前,指了指山坡之下,隨後語氣也變得惡狠狠起來。
紇石烈良弼搖頭,負手離去:“罷了,今日死的人夠多了,能活一個是一個吧,且帶著他跟著咱們渡河。”
“現在就出發,一起回河北。”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