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漢賊從來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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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戰場上終於平靜了下來。
四散而逃的百姓被收攏整齊,安置在原來的金軍大營之中,城中正往外運送原本就不多的糧食,讓這些被金軍擄走許久的百姓能吃頓飽飯。
而金軍大部也都渡過了馬頰河,並且毀掉了浮橋。
金軍主力依舊在向西行軍,但還是有一支精銳兵馬留了下來,紇石烈、完顏、夾穀、高等旗幟都出現在了這裏。
這支金軍有頭有臉的人物,隔著一條二十餘步寬的馬頰河,相距五六十步,與劉淮遙遙對峙。
姚不平看著畢再遇拎著一枚頭顱,扛著一麵高字大旗,不斷的在陣前晃悠,向著河對岸示威,心中膩歪的夠嗆。
“行了行了,畢大,隻不過斬了一名小將,至於這副德行嗎?”
畢再遇勒馬止步,睜大眼睛:“姚二哥,我剛剛打聽的清楚,這可是武安軍第三將,大名喚作高存信的,乃是正經的行軍猛安。往日裏能斬殺一人,都算得上是天大功勞的。”
姚不平語塞,隨後梗著脖子說道:“那也不算數,大郎君幾乎是手把手的教你該怎麽突襲了,方才讓你輕易得手的,怎麽能隻算你的功勞。”
畢再遇嗤笑一聲:“你這就是妒忌!”
事實也正如姚不平所說,這次斬將太輕易了。
高存信幾乎將所有親兵都派去驅趕簽軍不算,他還親自去幹這事。
幹也就罷了,高存信還帶著大旗到處走動,以至於身邊隻有十餘親兵的情況下,被畢再遇以一種刁鑽的角度突擊到眼前。
高安仁根本救援不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畢再遇從容斬殺了高存信,並且割下了他的頭顱,奪下了大旗,隨後施施然的退了回去。
這下子高安仁再也不敢猶豫,也不敢再繼續列陣了,幹脆讓所有兵馬急速渡過浮橋,連幾十輛沒來得及過河的輜重大車都不要了。
此時此刻,劉淮聽著兩名小將的低聲爭論,卻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王友直:“王九哥,如今局麵,你可有教我?”
王友直連忙擺手:“都統郎君麵前,當不得兄長之稱,都統郎君喚我一聲王九即可。”
“王將軍莫要客套,你身為博州地主,又是久經戰陣,麵對如此局勢,總該有一二謀劃吧?”
麵對劉淮的問題,王友直卻有些猶豫了。
因為他弄不清劉淮的戰略目的在何處。
是單單為了給博州解圍?還是為了全殲金軍?又或者是為了進攻河北,拿下大名府?
這個問題一旦回答不好,很有可能輕易惡了劉淮。
劉淮見狀,語氣變得更加誠懇:“王將軍,我為解博州之圍晝夜百裏奔襲不停,今日更是並肩而戰,難道還不能讓王將軍與我交心嗎?”
這話就有些重了。
王友直再次躬身一禮的同時,定了定心神說道:“大郎君,末將以為,將金賊驅逐出博州即可,此番是難以全殲這股金賊的,而且攻打大名府更是困難。”
劉淮笑了笑,有些不懷好意的說道:“王將軍莫非是有私心,擔心博州再遭兵災?”
王友直卻是肅容誠懇說道:“有此等想法,但更多的則是全局思量。”
“其一,博州殘破,百姓缺糧,需要大量糧食來救濟,已經經不起大戰了。若再想以博州為跳板,進軍河北,還得需要兩年時間來恢複民力才可以。”
王友直說的第一項也是在賭。
雖然今日劉淮為了博州百姓,放棄了用騎兵正麵突襲,眼睜睜的看著金軍撤走,但這位都統郎君會不會因為博州百姓而放棄可能的戰機,還是未知數。
若此人真的是個少年心性,好大喜功呢?
王友直偷偷打量著劉淮的反應,見到對方隻是緩緩點頭之後,方才壯起膽子繼續說道:“其二,莫要攻占大名府,元城雖然難下,但以大郎君的英明神武,必然能一鼓而下。然而大名府為河北門戶,向北一路坦途,無險可守,完顏雍那賊子必然將大郎君視為眼中釘,他會先放過完顏亮,不斷發兵來攻,我軍也會平白消耗兵力。”
王友直雖然言語隱晦,卻還是點出了一個事實。
元城很難打,並且就算攻下來,也會變成金國進攻的焦點。
無論是將首都設立在汴梁的完顏亮,還是將首都設立在燕京的完顏雍,都不會坐視這顆釘子插入河北腹地,威脅兩邊的。
劉淮依舊不置可否。
王友直繼續說道:“其三,末將回去之後,一定要力勸耿節度再次與魏公會盟,山東義軍份屬一家,隻要山東團結一心,金賊亂成這個樣子,咱們山東自會壯大起來。”
這就是要勸耿京向劉淮低頭稱臣了,畢竟在王友直看來,經過這番大亂之後,耿京的威望已經很難維持政治首領的位置了,向更強之人低頭不丟人。
王友直本身就是從一方諸侯,變成耿京下屬的,所以心態轉變十分絲滑,倒也沒有這方麵的忌諱。
劉淮到了此時終於有些動容,他沉默半晌之後方才說道:“東平府孔端起反叛,與金賊合力圍殺天平軍,耿節度為掩護大軍撤離,已經戰死。”
王友直表情瞬間凝固,看了看馬頰河對岸,又呆呆的看了一眼天空,隨即眼淚落下:“為何……為何會是這般……”
王友直自從被圍在聊城之後,內外消息斷絕。之後的事情,包括東平府叛亂,以及天平軍的平陰大戰,他完全不知道,更不知道耿京已經戰死。
此時聽聞耿京的死訊,王友直想到過往的收留之恩,重用之情,猜忌之怨,他心中百味雜陳,腦中一片空白。
“我……”王友直言語混亂,片刻之後方才咬牙切齒的說道:“孔賊!金賊!此仇不報,不為人!”
劉淮指了指河對岸的金軍旗幟:“孔端起那廝已經被我臨陣擒拿,斬首示眾,辛五郎將會率天平軍回到東平府,來清理那些豪強。如今的大仇,就在馬頰河對岸了,你還要勸我忍耐嗎?”
王友直抹了一把眼淚,隨後正色說道:“正是。哪怕大郎君認為我是不忠不義的無情之人,我也要說,此時不是跟金賊決戰之機,山東西路殘破,不僅僅是博州,東平府也被金賊與孔賊折騰許久,正是該恢複民生之時!
大郎君,今年糧食如此緊張,要忍一時之氣,方才能在來日堂堂正正出兵與金賊決死!”
劉淮終於緩緩點頭,王友直這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糧食問題一直是個大問題。
尤其是軍糧還要涉及到運糧民夫的問題。
之前一直在山東兩路交戰,無論是忠義軍還是天平軍都建立了相對穩固的統治,可以運用河流來進行糧食轉運。
這其中即便要用到民夫,也可以召集百姓來服徭役,在這期間,地方官吏就能發揮作用了。
而到了河北,則是完全不同的局麵。
首先是地方官吏的缺失與不配合,其次就是河北百姓的不信任。
一句話,如今劉淮對河北百姓沒有恩德,百姓不是命中注定要跟著‘漢’字大旗走的。
如果從山東組織民夫運糧,且不說各地民夫背井離鄉,士氣會不會跌落,就說錢糧的花銷也會直接到了一個天文數字。
以如今山東的家底,根本承受不住。
可如果就食於敵,金國的府庫比臉還幹淨,搶不到什麽東西,隻能從民間刮地皮,又與漢軍的建軍思想與根本政策相悖。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在占據博州之後,繼續建設山東,收攏中原與河北逃難而來的流民,讓他們進行屯田。
秋收兩次之後,漢軍大軍也能整編妥當,到時候趁著金國內戰虛弱,攻克大名府後,直接一口氣殺到幽州去。
“王將軍。”劉淮看著河對岸有一條小船緩緩劃過來,船上之人打著白旗,微微皺眉,隨後轉頭看向王友直:“你有什麽打算?”
王友直沉默不語。
劉淮卻言語不停:“若是王將軍此戰已經失了心氣,自可以放棄兵權,去掌民政。我這裏有知州之位,或者節度府判官虛位以待。”
“若是王將軍想要去南朝,我也可以向虞相公舉薦。”
“而若是王將軍依舊想要領兵,則可以任博州知州,兼靖難大軍節度府行軍司馬。”
劉淮話裏的彎彎道道很多,但條件還算是優厚,中樞官、地方官都可以選,想要當文官還是武官,都可以由王友直自行決斷。
唯有一條是死的,如果王友直還想在山東廝混,就必須得加入劉淮帳下,而且不得有二心。
不想加入,淮河沒加蓋,你可以去投奔宋國。
王友直看起來有的選,其實並沒有選。
曆史上他之所以投奔宋國,那是因為整個山東中原義軍都被完顏雍蕩平了,他不得已才去的。
而且到了宋國,王友直幹的一直是衝鋒陷陣的髒活,隔三岔五還被劉寶、張子蓋這種貨色嘲諷。
如今雖然耿京已經戰死,然而山東義軍的形勢卻依舊一片大好,王友直吃飽了撐得去當宋國的馬前卒?!
王友直直接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願為都統郎君死守博州!盡犬馬之勞!”
劉淮下馬,親自將王友直扶起:“不僅僅是要守住博州,而且要讓博州父老過上好日子。過些時日,我會派遣文法吏與衛所官兵進駐博州,到時候丈量田畝,開荒種地,還望王將軍能助我一臂之力。可萬萬莫要耽擱了春耕!”
王友直知道這既是重托,又是考驗,其中還有一些監視的意味。然而此時卻是絲毫不能猶豫,他立即點頭說道:“遵大郎君將令!”
劉淮終於滿意點頭,隨後再次皺眉看著河上舉著白旗的金軍使者,對著三四步外依舊在低聲爭執的畢再遇等人打了個呼哨,隨後抬手一指。
畢再遇、姚不平等十餘名軍將會意,立即上前,將那名使者揪了過來。
“你是來投降的嗎?”使者還沒有說話,劉淮就俯身誠懇說道:“我看你舉著麵白旗,是來投降的嗎?”
金國使者被摁倒在地,雖然狼狽,卻還是強笑說道:“我奉左相之命,前來通告與山東賊軍……”
劉淮瞬間失去了興趣,站直之後,隨意擺了擺手。
畢再遇立即割開了金國使者的脖子,並且將其一腳踹進了馬頰河之中。
馬頰河不是十分寬闊,兩軍對峙距離不過五十步左右罷了,金軍看到這一幕,齊齊騷動起來,卻又仿佛被軍官阻止,再次平靜下來。
劉淮嘖了一聲:“我還以為金賊會再回來打一仗呢。”
說著,劉淮翻身上馬,舉起瀝泉槍,向著紇石烈大旗一指,厲聲大喝:“我與金賊,並無言語,唯有刀兵!”
漢軍將士瞬間鼓噪歡呼起來。
紇石烈良弼深深看了劉淮一眼,隨後率先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