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宜家每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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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單貞伏在馬上,一路逃竄,心中已經驚駭欲死了。
    他沒有想到,當辛棄疾做出反擊動作不到半刻鍾之後,就直接殺到了自家大旗之下,並且輕易將那麵華麗的徒單大旗斬斷了。
    須知道,匯聚在這麵大旗之下的徒單部精兵足有五百騎,而辛棄疾僅僅用了三百騎,就將徒單貞麾下最為龐大的兵力集群正麵打穿。
    隨後的事情就理所當然了。
    天平軍發動了全麵反攻,金軍則是在大旗倒下之後,全麵失措,並且以點帶麵,導致了全麵潰敗。
    徒單貞也隻能落荒而逃。
    此時距離他放出大話來,進行全線反攻不過過去了兩刻鍾。
    回想到兩刻鍾之前的自己,徒單貞隻覺得有種如墜夢中的不真實感。
    用甲騎生穿硬鑿乃是金國起家的依仗,如今卻與漢人甲騎對著鑿,卻不隻是一敗塗地,更是短短片刻就一敗塗地了。
    天塌了。
    辛棄疾倒沒有徒單貞那般胡思亂想。
    騎兵對衝幾乎就是勇氣決定一切,兵力與戰力不是十分懸殊的情況下,誰相信自己能勝就一定能勝。
    天平軍雖然經曆過一場平陰大戰,乃至於狼狽而逃,卻終究非戰之罪,心氣也沒有散掉,此時又有大將親自率軍破陣,麵對倉促撤退又發動反攻的金軍,如何會有敗的道理?
    “讓步卒全都跟上來!金賊逃不了了!”辛棄疾對軍使下令之後,就立即帶著麾下甲騎對金軍潰兵展開了追擊,隻要有小規模金軍聚集起來,試圖發動反擊,就會麵臨辛棄疾迅猛的打擊。
    在天色漸漸暗下,日頭西沉的時候,金軍已經徹底無能,大軍也徹底散亂,軍官難以收攏兵馬,也成為潰兵中的一員,亂糟糟的向南逃去。
    與此同時,張安國帶著三五百兵馬,也抵達了戰場的最南端,他其實並沒有紮住口子,隻是占住了幾座小河上的橋梁罷了。
    如果金軍想要繞行,還是可以找到南撤方法的。
    可是金軍是地地道道的外來戶。
    在經過遊騎探查與實地考察後,要說金軍對於東平府的地形一無所知,那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說金軍對於周邊地形全都了然於心,那更是扯淡。
    尤其軍官離散,潰兵到處都是,跑到哪裏的都有,慌不擇路的情況下,張安國所集結的兵馬,反而成為了某種路標,不少金軍試圖在周邊繞過,以逃出生天。
    在潰散的途中,往日裏頃刻可渡的小河,旦夕可平的溝渠都成了要命的東西,許多金軍甲騎想要浮馬渡河,卻在齊腰的小河溝子中一個趔趄,連人帶馬的淹死在了泥水之中。
    到天色徹底暗下來的時候,天平軍終於停止了追擊,收攏兵馬,草草用大車圍了個圈子,建立了營寨。
    辛棄疾收集著各方匯報而來的捷報,在月上中天時方才統計出來。
    此次大戰,斬殺了五百多金軍,俘獲了七百餘人,完好的主力戰馬繳獲了八百多匹。
    尋常馬騾與盔甲到現在還沒有統計出來,因為金軍逃竄是丟盔卸甲式的,李鐵槍正在發動普通百姓去尋找盔甲,並且對盔甲的各個部分都開出了賞格。
    以步克騎還是能殺傷近半,辛棄疾也創造了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當然,殺傷與繳獲是對天平軍來說的,對於徒單貞來說,他此時能聚起來二百騎就不錯了,那些離散逃兵散在人生地不熟的山東大地上,能活著回到遼東的百中無一。
    天平軍的傷亡同樣不小,陣亡了三百餘人,重傷二百餘,還能繼續作戰的輕傷員足有千人。
    對於如今隻有六千戰兵的天平軍來說,已經算是傷筋動骨了。
    對此結果,天平軍的將領們是滿意與痛苦並存的,不少人幹脆提議,要休整一些時日。
    能拿回東平府,已經對得起魏公與劉大郎了。
    但辛棄疾卻提出了反對。
    此時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正應該攜大勝之威,一路南下,號令不臣。
    如果再拖一些時日,徐州的武捷軍起了異動該怎麽辦?
    從個人利益來說,賈瑞、李鐵槍你們這些人,想要以什麽地位在漢軍中立足,就看這一仗打得漂不漂亮了。
    普通軍卒加入漢軍後,開春到底能分多少地,能不能多些賞賜,分到耕牛,那也要看這仗能不能立下功勳了。
    在統一思想之後,十二月初二,留下了李鐵槍率領千餘兵馬照顧傷兵,並且繼續清掃東平府後,天平軍在辛棄疾的率領下再次啟動。
    這次天平軍已經精簡到了四千人,在繳獲了金軍大量馬騾之後,行軍速度進一步上升,沿著南清河南下,一日就收複了汶陽。
    與此同時,臨沂的王雄矣與新婚妻子崔氏道別。
    這倒不是因為王雄矣迷戀溫柔鄉,在接到軍令之後,都敢浪費好幾日方才上路。
    而是因為山東軍糧調動也是需要時間的,地方民夫集結起來更是需要時間,此時方才有一批軍糧從費縣府庫中轉運出來,並且裝上了漕船。
    “阿雄,你這次出兵,知道關竅在何處嗎?”
    仆散達摩曾經的夫人,在真正曆史上,因為擊敗魏勝偏師而青史留名的王夫人,也是大王雄矣七歲的童養媳崔翠兒,此時已經嫁給了王雄矣。
    崔氏含情脈脈的看著十幾年前就被自己當作弟弟的小丈夫,一邊為他整理衣領,一邊低聲囑咐。
    王雄矣知道崔氏在軍國大事上有智謀,直接詢問:“二姐請說。”
    崔氏低聲說道:“關鍵就在於曲阜孔氏,阿雄萬萬不可過於折辱他們。”
    王雄矣皺眉:“孔端起那廝幹出醃臢事,正是抓手,如何不能處置孔氏?”
    崔氏歎了口氣,輕輕拍了一下王雄矣的額頭:“阿雄,平日讓你多讀一些書,你就是不聽。”
    王雄矣嘿嘿笑了兩聲,隨後正色說道:“還望阿姐解惑。”
    崔氏搖頭:“這也是我剛剛想到的,處置孔家的關鍵不在於孔端起,而是在於至聖先師孔子,在於都統郎君。”
    “孔夫子乃是萬世師表,他的後人即便不是天潢貴胄,卻也是算是天生貴人。無論宋國的皇帝,還是金國的皇帝,他們善待孔家,是因為要以此證明來尊崇孔夫子,來證明國家是重視儒學,依舊在以儒學治國,以科舉來選拔儒生來做官。”
    “同樣,處置孔家,也代表著要對孔夫子、對儒學下手。無論動手之人是不是這麽想,但天下人肯定會這麽想。阿雄,你想想,你能擔起這個重任嗎?”
    王雄矣若有所思的說道:“此事也隻有都統郎君可以做,我做了,就是……就是……”
    崔氏重重說道:“就是僭越!”
    王雄矣又有一問:“若是都統郎君下令讓我處置曲阜孔家呢?我應該向都統郎君上書作提醒嗎?”
    崔氏思量片刻,方才緩緩說道:“以都統郎君從不負人的性子,就算他要處置孔家,也八成不可能要讓你去跳這個火坑,而是親自去做。但如果真的有萬一可能,那你也莫要猶豫,按照忠義軍的製度,分田分地,進行公審即可,將案卷整理清楚,誰也說不出話來。”
    王雄矣再次重重點頭,隨後上前用力抱了一下崔氏:“二姐,你且在臨沂安坐,我為咱家兒子搏個封妻蔭子來。”
    崔氏原本還要說什麽,卻被這句話弄得有些害羞,輕輕一巴掌打在王雄矣的盔甲上,定了定心神方才說道:“還有一件事,魏公與大郎君二人,你要選邊站了。”
    王雄矣立即被驚得一激靈,說話都說不清楚了:“……為……為何……”
    雖然在暗室中,崔氏卻將聲音再次壓低:“不是讓你現在就跳出來做什麽事情,也輪不到你做,而是讓你在心中選好偏向,做好準備。”
    見王雄矣依舊不太明白,崔氏將話說的更明白了:“如果你準備與魏公走到底,那麽就要準備安安穩穩的當宋國臣子;若你要從都統郎君,就要準備與宋國反目了。”
    “這不是兩人要反目成仇,而是因為天下大勢推著,身後之人架著,不得不如此罷了。”
    “就比如此次大戰,無論耿節度是不是倉促冒進,然而宋國沒有出兵卻是個天大的事實,天平軍能存活,到底是要承都統郎君的恩德。
    阿雄,你說辛青兕那些人,如今是認宋國,還是認都統郎君呢?”
    “這樣的人來日會越來越多,他們隻聽從都統郎君的軍令,那都統郎君不想當皇帝,也是皇帝了。”
    王雄矣聽到此處歎了口氣:“但魏公是絕對不會叛宋的。”
    崔氏正色說道:“魏公不會,但忠義軍的老將們可不一定,如同雷奔,還有你這次要帶著出征的周行烈、尉遲明月、龐如歸等人,他們都在都統郎君麾下作戰,並且取得大勝。他們難道就不服都統郎君?魏公想要奪回人心,就必須要再次臨陣殺敵才行。”
    王雄矣再次歎氣:“可是魏公的身體……”
    這就是關鍵了,魏勝在去年連續受傷之後,身體傷了根本,還在休養之中。
    老不以筋骨為能,魏勝今年四十三歲,正好是武將巔峰期的尾巴,一旦傷了元氣,恢複起來耗費良久,如果要強行上陣拚命,很有可能會出大事。
    然而王雄矣此時卻突兀想到,魏勝為什麽會傷到這種程度?
    是因為宋軍坐視魏勝在邳州孤軍奮戰,沒有出兵牽製金軍。
    因為宋國的短視,導致宋國用來牽製劉淮的最大籌碼失效了,不得不說是一種重大的黑色幽默。
    耳聽號角聲與鼓聲已經響起,王雄矣再次抱了一下崔氏,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會仔細思量妥當的,二姐,你也要保重。我要出征了。”
    說罷,王雄矣披上罩袍,轉頭走進了屋外的寒風之中。
    崔氏倚著大門,笑著對王雄矣揮手告別,直到轉過一處街道,王雄矣身影消失不見之後,崔氏的笑容才終於維持不住,眼中落下淚來。
    但她迅速擦幹了眼淚,輕輕撫摸了小腹。
    千萬不能哭,哭多了對腹中的孩兒不好。
    十二月二日,王雄矣率領三千兵馬,以朱熹為參謀軍事,總管後勤,沿著浚河向西北行軍,順著沂蒙山通道,攻入了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