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金賊欲遁不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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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李鐵槍已經接戰?”
“正是!”軍使大聲說道:“俺家將軍讓俺向辛五哥求援!”
“你回去……”辛棄疾想了想鐵騎四出的場麵,軍使很難在這種形勢中將軍情帶回去,他立即改口說道:“你莫要回去了,隨我一起進軍。”
說罷,辛棄疾繼續下令:“辛經緯,全軍擊鼓,響亮一些,讓大鐵槍知道,援軍馬上就能抵達!”
“傳令給張安國、時白駒二人,他們麾下牲畜多一些,大車也多一些,讓他們立即向南走,莫要直接參戰,繞過戰場,去斷了金賊後路!”
“傳令給賈瑞,讓他向我靠攏,兩軍合軍,一起向前壓過去!”
天平軍兵分五路,齊頭並進,張安國在最西側,沿著梁山泊泥沼地邊緣行軍,時白駒則是在最東側。也因此,從理論上來說,他們是可以繞過戰場,出現在金軍後方的。
然而辛經緯傳令完畢之後,卻是皺起眉頭來,在他看來,自家族兄做出了個出乎常理的戰術動作。
辛棄疾竟然試圖用步卒包圍騎兵。
其中的不靠譜之處簡直是一望而知。
當然,辛經緯不知道的是,這種事情在曆史上是有戰例可循的。
在元末明初的時候,明軍北伐之時,曾經不止一次用長槍輕甲兵,以長途迂回的方式,將元朝騎兵包圍起來進行圍殺。
這裏麵甚至有些科學依據,因為人的耐力要比戰馬的耐力好得多,路途長到一定程度,馬是跑不過人的。
然而想要執行這種軍事行動,關鍵在於步兵要有良好的組織度,要有高昂的士氣,同時還要有充足的營養。
朱元璋北伐的那支明軍自然能滿足這些條件,而如今的天平軍雖然不如明軍,但徒單貞這支部族兵是在撤退途中,倉促又被拉起來作戰的,軍心士氣乃至於體力都不可能不受到影響。
這就給了天平軍機會。
辛棄疾下令之後,一刻也不耽擱,在戰場的邊緣列陣,隨後與趕來的賈瑞合軍一處,列成了簡簡單單的大橫陣,以一種橫掃戰場的姿態,向著金軍甲騎壓迫而來。
繞過李鐵槍兩翼,試圖側後攻擊的金軍不敢怠慢,分出一部分兵馬,在陣前來回奔馳放箭,試圖牽製天平軍主力的行動。
但是天平軍卻依舊在鼓聲中邁著步伐緩步前進,弓箭手不時將一些離得近的金軍騎兵射落下馬,輕甲刀盾士卒在長槍方陣縫隙反複出擊,不停拖住抵近射箭的金軍騎兵,槍陣隨之碾過。
金軍騎兵的輾轉空間越來越小,有二百多騎幹脆被夾在了李鐵槍與辛棄疾之間。
以往的錘砧戰術都是步卒甲士充當鐵砧,騎兵充當鐵錘。
如今是李鐵槍麾下千餘結成六花陣的甲士作鐵砧,辛棄疾所統領的大橫陣作鐵錘,雖然過程不盡相同,但結果一樣。
被夾在中間的二百多金軍直接崩潰,連帶著周圍四五百騎一齊潰散。
如果是尋常金軍,到這種程度,基本上也就打不下去,得琢磨著如何撤退了。
然而這些金軍都是徒單部族兵,類似這種部族製,按照親戚關係組織起來的遠征軍有一個特點。
普通潰軍是往老家逃,而對於部族兵來說,部族首領所在的地方就是老家。
維京海盜在一開始為何如此難打,就是這個原因了。
費盡心力擊潰的敵軍,卻再次匯聚在部族首領的旗幟之下,很快又被組織起來再次投入戰場,任誰遇到這種敵人都會膩歪的夠嗆。
如今徒單部族兵就是如此,這四百多騎潰退到徒單貞大旗之下,隨後就有軍官出列嗬斥,就地收攏兵馬,並由軍官帶領,再次投入了戰場中。
徒單貞此時也通過遍布戰場的遊騎發現了從兩翼包抄而來的天平軍,立即將麾下最後數百騎派了出去,兵分兩步,去試圖擊潰張安國或者時白駒。
而到了徒單大旗之下隻剩下孤零零幾十騎的時候,移剌道終於發覺了不太對頭。
這廝雖然玩陰謀詭計與操弄政事都是一把好手,但在軍事上也就是中人之姿罷了。然而再蠢之人見到周圍兵馬都已經派遣出去,卻別說見到勝機了,竟然連均勢都無法達成,也必然會覺得形勢不妙。
辛棄疾的步卒大陣越來越近是假的嗎?
金軍又沒有援軍,再這麽下去,豈不是要大敗了?
“左監軍!快想個辦法啊!”移剌道不由得焦急催促:“不行就下馬步戰吧!隻要能破開天平賊壓來的軍陣,我軍就能勝!”
徒單貞猛然大喝出聲:“你給老子閉嘴!老子才是主將,你一個契丹奴,如何敢插嘴?!”
移剌道聞言臉色鐵青,卻終究不敢在中軍與大軍統帥爭執,隻能閉嘴不言。
徒單貞隻是嗬斥了一句,就再次死死看著前方的戰場。
他並不是被形勢嚇得呆住,而是在尋找戰機。
移剌道所說的下馬步戰,那是大軍陣戰,戰略進攻的時候,才能用出來的招數。
如今金軍是在戰略撤退之中,找準機會就要大踏步的轉進,到時候步戰衝入陣中的甲騎該怎麽辦?
徒單貞抬頭看了看自家大旗,他明白如今自己最大的底牌就是徒單部族首領與左監軍的身份,按照金軍軍法與女真傳統,隻要他開始衝鋒之後,所有金軍都會跟隨他廝殺到底。
可最起碼得是天平軍攻來的大橫陣亂起來,徒單貞才可以率軍出陣。
否則正麵衝擊這麽整齊的步兵大陣就是找死。
但也不能等得太久。
如果被逼出了這塊廣闊的鹽堿地,那麽金軍騎兵將會被遍布東平府的小河與溝渠所分割,到時候天平軍就可以憑借本土作戰的優勢,壓過騎兵的機動性。
徒單貞看著逐漸融入橫陣的李鐵槍所部,看著越來越厚實,越來越寬闊的天平軍大橫陣,心中逐漸焦躁起來。
即便天平軍橫陣再寬闊,也不可能將這個戰場都遮蔽的密不透風,兩翼肯定有些金軍甲騎繞過去了,可為什麽還沒有從側後發動進攻?天平軍的橫陣為什麽還在移動?
這倒是徒單貞小瞧麾下兒郎們的忠勇了,繞過去的女真騎兵最起碼有四百餘騎,並且迅速有軍官組織起來,從側後方對大陣展開了進攻。
可天平軍隻是留下了四百餘人,組成了十餘個小型方陣,就地站定之後,就將金軍攔得死死的。
金軍繞後兵馬在經過這一個個小方陣的分割之後徹底失序,根本無力阻攔天平軍推進的步伐。
徒單貞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天平軍的大陣逐漸逼近,而在陣前試圖阻攔的金軍甲騎被逼得不斷後退,直到撤退到與徒單貞一線之後,方才漸漸穩住陣勢。
就在正麵已經徹底落入下風的時候,西側處又傳來了噩耗。
張安國就是在周邊親手割下石盞斜也的頭顱的,對於周圍地形實在是太熟了。
他帶著麾下兵馬當道扔下大車之後,就且戰且退,將三百餘金軍甲騎引進了冬日的泥沼,隨後隱藏在蘆葦蕩中的輕卒現身,將慌亂的金軍甲騎全都斬殺一空。
竟然隻有寥寥數騎逃了回來。
這下子金軍左翼已經徹底無救,原本還算能維持鎮定的徒單永年也徹底慌亂,對著徒單貞說道:“左監軍!要做決斷了!”
徒單貞眉毛倒豎,對著徒單永年厲聲喝罵:“右監軍!作什麽決斷?!難道要棄了這麽多徒單部的兒郎們,轉頭逃竄嗎?他們是你的兄弟子侄!你就這麽忍心棄了他們!”
徒單永年被當頭一罵,心中也是怒氣上升:“左監軍,如果我想要逃,現在就走了!你為大軍主將,戰事到如今地步,難道就不該有所作為嗎?”
“有作為,好,我現在就讓你看看我的作為!”
徒單貞知道已經不能再等,他從得勝鉤上摘下長矛,臉上已經露出猙獰表情:“右監軍!我徒單貞不是靠著溜須拍馬登上高位的!能主持一路兵馬進軍,也不是靠著一團和氣!而咱們徒單部能在大金立足,靠的也從來不是那幾個皇後太後的裙帶關係!”
“靠的是一次次衝殺,靠的是滅遼滅宋的大功勞!靠的是將遼軍宋軍那些土雞瓦狗一次次鑿穿!”
徒單貞舉起了手中的長矛,仰天大聲吼道:“徒單部的先祖們,看著我吧!徒單部的兒郎們,看著我吧!今日我就將這山東賊軍鑿成破布爛麻!”
說罷,徒單貞一馬當先,高舉長矛,向著天平軍的大橫陣緩緩行去。
他身後那麵裝飾華麗的徒單大旗隨之而動。
金軍瞬間全都明白了徒單貞的意圖,並且士氣瞬間變得高漲。
大金的天下,就是在一次次甲騎生穿硬鑿中鑿出來的。如今徒單貞要以都元帥府左監軍的身份,親自向前衝鋒了!
金軍甲騎自動列陣,並且沿著廣闊的戰線上,對天平軍發動了狠厲的進攻。
他們不再顧忌傷亡,在正麵衝鋒中不斷射箭,在天平軍陣型出現缺口之後,直接從正麵蹈陣而入。
在金軍不計生死的破陣進攻中,天平軍的攻勢第一次被真的遲滯,橫陣逐漸變得七扭八歪,有幾處甚至出現了巨大的破口。
這半刻鍾產生的傷亡迅速超過了自接戰後的總傷亡。
徒單貞感受著冬日的寒風吹拂著自己的麵孔,聽著與喊殺聲馬蹄聲交雜在一起的旌旗烈烈之聲,望著越來越近的辛字大旗,隻覺得過往的力氣與勇氣一同回到了身上。
隻要能從中央將天平軍的陣型撕開,那麽天平軍就絕對維持不了陣型了,到時候驅逐潰兵來攻打這群山東賊寇,還是有勝算的。
看起來,這似乎又是一場標準的金國式勝利,然而就在徒單貞覺得勝券在握,破釜沉舟用出最後一擲時,勝負的天平卻已經悄悄偏移了一個角度。
辛棄疾終於動了。
“上馬!”
“分陣!”
“放頓項!”
天平軍的中軍處,命令被迅速傳達了下去。
伴隨著長槍方陣從中央裂開,一支人數大約三百的甲騎出現在了徒單貞的視野之中。
辛棄疾腰佩重劍,高舉長槊,惡狠狠的說道:“金賊竟然要跟咱們比誰更狠?!兒郎們,隨我,正麵壓過去!”
天平軍甲騎轟然應諾,震天的喊殺聲中,辛字大旗同樣猛然前突。
你徒單貞不是要比誰更狠,比誰更能忍受傷亡,比誰更願意用自己性命去爭取勝利嗎?
現在,我大青兕就滿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