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富貴險中求
字數:4580 加入書籤
要說張白魚的心情,此時大約也與程鳳十分相似。
都是一樣,在出兵之前豪言壯語猶在耳邊,卻又被層出不絕的意外事件搞得手忙腳亂,以至於到了此時,張白魚已經抵達了距離彭城不過四十裏的呂梁鎮,聽聞到金軍竟然毫不猶豫的選擇急速撤退之後,整個人都有些懵了。
張白魚想過金軍可能會撤退,畢竟現在的徐州處於被三麵包夾的狀態,再將一支正軍放在這裏,屬實是有些羊入虎口的模樣。
再說了,紇石烈良弼都逃了,你一個節度使總管,吃飽了撐得給金國盡忠?
但張白魚絕對想不到,金軍竟然逃得如此決絕,拚著軍隊離散,馬騾盡喪,也要逃跑。
莫非曆經了數次大戰,自己的名聲也能止小兒夜啼了嗎?
張白魚心思紛亂,胡思亂想了片刻之後,方才對副將梁磐說道:“梁三哥,速速去請梁先生。”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梁肅騎著一頭騾子,有些氣喘籲籲之態,他抵達的時候,前來報信的李仲卿已經快要將軍情說完。
但以他的聰慧,很快就將軍情思量明白,並且立即想出了三個主意:“張四郎,我現在有上中下三個謀劃……”
張白魚勒著馬韁繩說道:“梁先生,直接說上策即可,我是不怕艱難險阻的!”
作為看過演義話本,也參與過數場大戰的總管級大將,張白魚自然知道謀士的上中下三策都是什麽意思。
上策風險高,收益大;下策風險低,收益小。
也因此,除非到了‘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的生死攸關時刻,否則政治領袖不會冒險選擇上策的,當然,也不會選擇下策,反而會選擇最為穩妥的中策。
在落袋為安的前提下,達到政治利益最大化。
劉淮不追著紇石烈良弼順勢攻入河北,就是這般理由。
因為作為政治領袖,劉淮要做的不僅僅是獲得軍事上的勝利,更是要為整個山東所有人負責,不可能腦袋一熱,為了所謂的統一大業,就將山東千千萬萬人的未來拋灑出去。
但張白魚隻是個將領罷了,他才不管這些。
乃公就是要一口吃個撐!至於風險,我是在戰場上廝殺,不是經營政治派係,哪裏沒有風險?哪裏的風險又會小?
梁肅見狀,也不猶豫:“張總管直接帶領飛虎軍,一路跟著武捷軍追殺,他們戰馬多,飛虎軍的戰馬也不少!不信追不上他們!”
“武捷軍若是能保持陣型,回身作戰,那張總管就與他們周旋一二。若是難以維持,軍心散亂,那就全軍撲上去!”
“飛虎軍有兩千人,張總管能有一千斬獲,就足以成此戰大功了!”
張白魚連連點頭。
梁肅繼續說最重要的後續兵馬安排:“張四郎,你與我共同署名,我會以靖難大軍節度府軍師將軍的名義發文,讓辛五郎率領北邊能趕來的所有騎兵為飛虎軍後繼,我算了一下,大約能有一千騎正經騎兵,騎著馬騾的步卒也能有兩千多。
再予我五百東平軍,我將要入駐徐州,居中調遣徐州民力,來為大軍後繼!”
梁肅的計劃說簡單也簡單,說困難卻也困難,這就是個大軍層層前進,牽扯住武捷軍撤退步伐再行決戰的添油戰術。
武捷軍由於拋棄了所有的輜重,行軍速度很快,但是軍心士氣不可能不受到影響。而且急速行軍之下,軍紀也很難保持。
這畢竟不是金國開國之時了,打仗爭取的是存量,而不是增量。
金軍的劣勢自然就是漢軍的優勢。
困難之處在於漢軍各部之間得配合默契,不止不能出現‘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主觀畏戰,甚至不能有諸如‘大軍失期’等客觀上的問題。
前鋒、中軍、輜重,無論哪一點出現差錯,都有可能會被金軍打個反擊戰,由勝轉敗。
然而戰爭是個混沌模型,尤其是成千上萬人拚上生死之時,哪裏能事事完備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張白魚隻是稍稍猶豫,就下定了決心:“天下事哪裏有什麽萬全之備?!”
“李叔。”張白魚對李俊說道:“你護送梁先生去徐州,一路上聽從梁先生的軍令。但我還有軍令予你,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梁先生。”
李俊點了點頭,又有些擔憂的說道:“四郎君,若是我不在,誰來統領東平軍,為郎君後繼?”
張白魚繼續下令:“梁磐,你來統領步卒!”
梁磐從張白魚在劉淮身邊為親衛的時候,就是他的副將,此時也算是水漲船高。
“梁先生,我還有一問,若是金賊一路隻想跑,那最多能追到什麽地方?”
梁肅的腦中浮現出輿圖,思量片刻後說道:“我不知道武捷軍的目的地是哪裏,但是按照行進的方向來看,終究會依次渡過雎水、汴水與渙水三條河。”
“一定要追過雎水,卻要渡過汴水時要小心謹慎,萬萬不可能渡過渙水,到了彼處,後續兵馬就很難作接應了。”
雎水、汴水、渙水三條河流皆是淮河的支流,皆是從西北向東南的流向。
其中雎水距離徐州不過百裏,若不渡過雎水,那追擊也毫無意義。
而汴水的情況就有些複雜了,因為黃河泛濫的原因,原本汴水河道被黃河所侵染,隨後又在歸德府左近決口,從芒碭山附近匯入奪了泗水河道的黃河主流。
這也就導致了歸德府以南的汴水水流減少,渡過汴水也變得相對簡單。
所以梁肅方才說汴水可以渡,因為還是有些退路的。
可渡過汴水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因為其上還有一處重鎮:符離。
就是曆史上隆興北伐李顯忠折戟沉沙之地。
隻要武捷軍在此留下一千多正經兵馬,那麽強渡汴河的漢軍就有被斷後路的風險。
如果說渡汴水隻是有一定危險性的話,那麽渙水就完全不能渡過了。
首先,此地距離徐州的直線距離已經有二百多裏,後續兵馬很難立即支援過來。
其次,渙水可沒有斷流,可以直通汴梁,到時候完顏亮讓一支兵馬順流而下,截斷漢軍退路,無論渡河多少人,都死定了。
最後,現在誰也說不清武捷軍目標在何方,如果他們沿著渙水一路回到汴梁,那更是追都沒辦法追的。
張白魚聞言重重點頭,隨後對著飛虎軍統製官管崇彥說道:“管七郎,你剛剛聽清楚了,我要帶著飛虎軍深入險境,你還有其餘說法嗎?”
管崇彥板著臉說道:“既是為大郎君打天下,那麽飛虎軍自然死不旋踵!”
在場的基本上都是隻認劉淮,不認其他的無法無天之輩,所以這話倒也沒有引起巨大反響,梁肅反而出言,再次加了一把火。
“管七郎,若是能將武捷軍留下來,那麽金國汴梁以南,皆可讓大郎君予取予求,此乃帝王之基!”
管崇彥聞言更加振奮起來。
梁肅這也算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如果陸遊在這裏,他就會說,如果將武捷軍殲滅,宋國隻要北伐,空虛的河南地就會唾手可得!
但不管如何了,張白魚在確立了行進方向後,同樣拋棄了輜重,帶著兩千飛虎軍脫離了大隊兵馬,轉頭向南殺去。
東平軍的步卒同樣兵分兩路,大隊護著輜重大車,緊跟著飛虎軍加速行軍。
梁肅則是帶著五百東平軍,打起了旗幟,穿好了盔甲,做出一副英雄好漢的姿態,向著彭城而去。
一路上,梁肅莫名的有些興奮與緊張起來。
在他看來,山東之地就是個大漏鬥,四麵漏風,連個關口都沒有,隻有打出去方才能有爭奪天下的機會,根本不可能安生種田。
現在有了物產豐饒的徐州,相當於守住了黃河防線,以此為根基,大郎君才算是真的能爭奪天下了。
如此想著,即便吹著冷冽的寒風,梁肅卻依舊覺得渾身都溫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