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誌氣忽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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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二日清晨。
    金軍拋下所有累贅,向著西南方向一路狂奔之後,徐州義軍其實已經拿武捷軍毫無辦法了。
    事實上,如今金軍想要安然撤離,需要擔心的也隻有漢軍主力兵馬的攔截,根本不用再擔心徐州義軍還有什麽後手了。
    因為徐州義軍在夜間已經開始自行混亂起來。
    想來也是,就算武捷軍這種精銳來打夜戰都會手忙腳亂,軍士離散,更何況是徐州義軍這般的烏合之眾呢?
    當解決了蘇堤上的金軍之後,見到已經沒有了迫在眉睫的威脅,立即就有人想要撤回城中,也有人想要繼續追擊金軍,還有人幹脆想要駐紮在蘇堤上,防止金軍殺個回馬槍。
    這些想法都有些道理,但關鍵在於,作為徐州義軍領袖的程鳳無法迅速得知麾下將領們的想法,甚至這些臨時湊數的將領們,也沒有將軍情上報的意識。
    更糟糕的是,徐州義軍沒有指揮係統,以至於程鳳也沒辦法通過一條有效途徑,告訴其餘將領們,他想要幹什麽。
    這也就導致了在將戲馬台金軍大營點成火炬之後,徐州義軍立即進入了各行其是的狀態。
    沒了迫在眉睫的威脅,有些義軍甚至開始搶劫周圍村鎮,殺人放火強奸之類的惡行迅速多了起來。
    隨之而來的則是義軍原本的矛盾開始放大,甚至有人想要趁著夜色,亂軍之中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小規模火並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待到金軍將亂七八糟的輜重扔了一地之後,又有人想要去撿洋落,卻因為行事不密,而導致了全軍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數千人呼啦啦的一起向彭城西部狂奔,他們爭先恐後的越過一條小河之時,木橋斷裂,淹死摔死了二百多人。
    程鳳、趙白英等人來回奔走,往往摁住這邊生火,那邊又開始冒煙。讓這幾名首義之人隻覺得與金軍廝殺都沒有這麽疲憊。
    這就是農民起義軍的複雜性了。
    他們自然是萬分正義的,無論是救徐州於水火,還是救自己於水火,都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起義不是請客吃飯,不是雕木繡花,是摧毀一切的暴力。
    當沒有辦法引導這股暴力的時候,暴力就會如同失控的野火一般,蔓延到四麵八方。
    而這混亂的一夜卻是以一種十分無厘頭的方式結束的。
    淩晨時分,隨著寒風驟然增強,氣溫陡然降低。
    雖然天空依然晴朗,沒有烏雲遮月,大雪落地,卻也是大地蕭瑟,人皆凍餓。
    徐州義軍在前一日還是普通百姓,也沒有紀律可言,見到金軍已經遠遁後,幹脆各回各家,自行解散了。
    程鳳坐在蘇堤之下的一處樹墩上,他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是呆呆的在寒風中拄著一杆長刀,看著遠方默然不語。
    他的親兵在身前點起了一個巨大的火堆,一邊烤火暖身子,一邊烤著幹糧,做著麥飯。
    可即便是幹糧與肉幹的香氣,也無法讓程鳳回過神來。
    直到趙白英趕回來的時候,程鳳臉上的表情方才有些生動。
    趙白英渾身濕漉漉的,兵刃上全是鮮血,盔甲與背在身後的盾牌上還插著幾根箭矢,一眼就能看出是經曆了一場大戰的。
    程鳳的心腹連忙上前,將趙白英扶下了馬,並且替他卸下了盔甲。
    趙白英脫下盔甲後,貼身的戎裝已經濕透,嘴唇也被凍得青紫,在火堆旁脫得精光,又換上了幹淨的衣服之後,方才緩了過來。
    程鳳親自端著一碗麥粥來到了趙白英身前:“辛苦趙兄弟了。”
    趙白英渾身依舊顫抖著,端起麥粥一飲而盡後方才說道:“程大哥,金賊已經撤了,而且是拋棄了一切輜重,連民夫都不要的撤法。咱們追不上的。”
    “趙兄弟也經曆了一番廝殺?”
    “確實如此,金賊還有留了一些遊騎在後麵邊走邊退的。我想要抵近看一看金賊的陣勢,卻被金賊遊騎發現,不得已邊打邊撤,在渡過小北河的時候,金賊追上來,幾人在橋上廝殺,橋塌落水。
    若不是小北河裏冬日水少,說不得大哥你就見不到我了。”
    程鳳早就有預感,聞言隻能歎氣點頭:“追不上就追不上吧,果然憑咱們這些人,還是成不了大事的。還得看都統郎君這些真英雄。”
    趙白英搖頭以對:“咱們起義舉事,是為了保境安民,如今彭城百姓逃過一劫,程大哥如何算不上真英雄?”
    程鳳起身,轉頭環視四周,視線極限之處就有一座村子,其中還冒著滾滾濃煙,仿佛大火剛剛熄滅一般。
    程鳳幹脆指著那個方向說道:“彭城百姓真的逃過這一劫了嗎?”
    趙白英剛想要勸一下,自古成大事者,哪個不是曆經挫折,哪個不是磕磕絆絆。
    真當天下是這麽好打的嗎?
    然而他轉念一想,現在徐州都要投靠劉淮了,還想要做什麽大事,那就是要找死了。
    想到這裏,趙白英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劉大郎那時候是怎麽做的,同樣是白手起家,以義軍的規製來抗金,怎麽就能妥妥當當的?到最後能將保境安民這四個字落到了實處。”
    程鳳感歎了一聲,喃喃自語:“是啊,都統郎君是怎麽做到的呢?”
    趙白英沉默的看著火堆,直到身體已經徹底暖和過來之後,方才說道:“不管這些了,金賊既然已經逃了,咱們就應該將徐州完完整整的交予都統郎君。”
    如果說昨日時,這幾名徐州義軍首領還可能因為萬人大軍眾誌成城而升騰起一分野心,可事到如今,親手指揮了一番戰鬥,又經曆了混亂一夜之後,他們的野心也就漸漸歇了。
    造反舉義這種事也是需要多多鍛煉的,但關鍵在於,這種事情是將腦袋別褲腰帶上的活計,很難有人有第二次機會。
    這條路實在是太艱難了。
    既然現在有更大的勢力可以投靠,程鳳等人自然也不會死磕下去。
    “正是如此。”程鳳勉強提起了精神:“我已經讓孟堂他們去安置周邊鄉人了,你再歇會兒,咱們也去,該殺的殺,該賞的賞。既然咱們都不是戰陣廝殺的料,總該讓都統郎君看看咱們在民事上的手段。”
    趙白英點頭以對:“還有,金賊撤退的消息,也要跟辛將軍與張總管通報一番。”
    程鳳扶著長刀,莫名歎氣說道:“這自然不用趙兄弟你多說,咱們奪回蘇堤,金賊撤走之後,我就讓李老二去做此事了。”
    說了兩句之後,程鳳再次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此番事後,在父老眼中,我程鳳究竟是大智大勇,還是大奸大惡了。”
    趙白英知道程鳳是因為沒有控製好兵馬而自責,但他想要勸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因為趙白英也在本地廝混過多年,身上同樣也有徐州一地的人望。
    對於這個結果,誰又能滿意呢?
    到最後,趙白英隻能再次拎著長槍,翻身上馬:“程大哥,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咱們既然已經站在了這個位置上,早做一些事情總歸是好的。”
    “我先去戲馬台那邊,程大哥先去彭城居中坐鎮吧!”
    說罷,趙白英揚鞭而去,隻留程鳳欲言又止,隨後轉頭,在寒風中望著初升的朝陽再三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