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水災浩浩黎庶窮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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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半場開香檳並不是什麽好習慣。
十二月十四日,就在浮橋已經鋪好,六千餘漢軍已經集結完畢,並且將黃河與雎水之間的散兵遊勇清掃一空之後,遊騎傳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武捷軍在渡過汴水之後,掘開了北側大堤。
這次武捷軍吸取了在徐州的經驗,也沒有召集民夫,在夜間悄默默的就將事情做了。
而且汴水河堤自然不如蘇堤那般堅固,以至於真的讓武捷軍在一夜之間就辦成了。
即便汴水的水量已經由於黃河的折騰而極大減少,卻依舊算是中原有數的大河,數道河堤垮塌之下,河水瞬間淹沒了自柳子鎮到靜安鎮之間長達百裏的土地,甚至連符離城,也就是如今的宿州州治都淹沒在了一片洪水之中。
這些河水雖然不至於讓整片平原變成澤國,卻也是使得所過之地泥濘不堪。
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在寒冷的冬日連火都生不起來,僅僅一日夜之間,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凍餓而死了。
麵對如此情況,劉淮自然是惱怒異常,恨不得直接繞路渡過汴水,將蒲察世傑擒過來千刀萬剮。
可莫說時間上來不來得及,民夫運送的輜重如何繞過這一大片泥巴地,就說如此多的災民,難道就要棄之不理了嗎?
如果劉淮不在這裏也就罷了,但他既然在這裏,就不能對這些災民視而不見,否則‘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的政治綱領還要不要?
政治領袖拋棄政治綱領,如同舊社會寡婦扔了獨子一樣,屬於找死的行為。
“傳我軍令,分散兵馬,以雎水南岸為界,收攏百姓。民夫在高地建立營地,砍伐樹木,建立屋舍。後方的糧草也莫要運到此處了,沿著雎水進行轉運,補充至百姓營地。”
劉淮臉色陰沉的下達了命令,最後對辛棄疾說道:“五郎,此地就全權交予你了。”
辛棄疾拱手應諾。
“張四郎,你帶五百飛虎軍,隨我去宿州城。”
張白魚也不敢怠慢,立即轉身去點兵。
劉淮思量片刻後,方才狠狠說道:“蒲察世傑這廝,當真的突破了底線,再傳我的將令,隨露布傳向各地,蒲察世傑天地難容,若誰能將他首級送到我麵前,我將親自以高官顯爵、萬貫財貨相謝,決不食言!”
說罷,劉淮也不再多言,驅馬向南,沿著浮橋渡過了雎水。
在五百飛虎軍的護衛下,不過剛到午後時分,劉淮就忍著一路的寒冷泥濘,來到了宿州城下。
“我知道你有辦法進城,不要去尋那些女真官員,直接找本地出身的吏員軍兵。”
劉淮率領兵馬立在一處高地之上,指了指符離城,對身邊一名宿州小吏說道:“你去告訴他們,金賊都要用此等方法,殺盡宿州上下百姓了,難道他們還要為金國賣命?”
小吏是被劉淮從一處水窪中撈上來的,聞言直接叩首說道:“劉郎君,俺得你大恩,必將回報!”
說罷,小吏擰了一把因為跪地又變濕的衣服下擺,隨後趟著水繞過了符離城外的護城河,隨後來到一處城牆下,仰頭大喊起來。
不多時,城頭也出現了一些人,見到城下小吏之後,將一個碩大籮筐綁上繩子扔了下來,小吏坐在其中,不多時便已經抵達城頭。
劉淮這時候方才有時間觀察符離城周邊地勢。
汴水並不是在符離城旁決口,而是在上遊一處盆地,因為有護城河保護,所以即便符離城靠近汴水,倒也沒有被徹底淹沒,隻不過護城河也是多年沒有清淤,所以汴河的水還是蔓延到了城池下方。
劉淮估計,城中的低矮區域應該已經淹了一部分了,即便有城門所阻擋,卻哪裏能攔得住無孔不入的洪水呢?
果如劉淮所料,不過半個時辰之後,城門大開,幾名員外打扮的文士還有幾名青衣打扮的吏員,外加十幾名佩刀披甲的武士踏著寒冷刺骨的冰水,來到大軍左近。
隨後被甲士攔下,收繳所有兵刃之後,這些人方才來到劉淮身前。
為首的中年文士不顧鞋子與衣擺已經濕透,跪倒在地,雙手將一個包裹打開,從其中取出一方印綬與幾本文書。
“稟劉都統,宿州知州印信,宿州官吏黃冊皆在此,宿州請降。”
“還請劉都統,救一救汴水,救一救宿州!”
其餘人也都伏地大呼:“請劉都統救宿州!”
劉淮沒有接過印信,也沒有答應這些人的請求,而是直接問道:“你是何人?是宿州知州大周仁,還是宿州通判蒲察徒穆?”
這二人算是宿州的一二把手,在曆史上的隆興北伐中,被邵宏淵圍在了虹縣,卻最終向李顯忠投降,成為了李、邵二人齟齬的起因。
為首的中年文士搖頭以對:“這二人都已經跟著蒲察狗逃了,城中的流官也都跑了,臣下乃是符離縣主簿劉時,是宿州本地士人,帶領這些鄉人,向劉都統請附!”
說罷,劉時膝行向前兩步,雙手捧著黃冊與印信向前伸了伸,仿佛擔心劉淮會拒絕一般。
在曆史上,李顯忠在攻破宿州之後,就是讓劉時暫代的宿州知州。
劉淮對此當然是沒有印象的,卻不妨礙他立即就從劉時的站位與職位上分析出來了此人的身份。
這廝必然是宿州有數的豪強之家。
也因此,劉淮也沒有給這廝好臉色,看著符離城半晌之後方才說道:“劉主簿,你可知道,這已經不是金賊第一次想使用這等陰損招數了嗎?”
劉時渾身一顫,連連搖頭。
劉淮也沒想讓劉時回答,隻是自顧自的說道:“金賊想要在徐州挖開蘇堤的時候,徐州士民群起圍攻,硬生生的將金賊打跑了,而你們宿州士民呢?”
劉時鼓起勇氣說道:“劉都統,士民是不應該作苛責的……”
“劉主簿。”劉淮打斷了對方的言語,聲音加重:“應該說民不應該受苛責,但你們這些士,平日百姓供養你們,官府敬重你們,到了這種千鈞一發之際,又有何作為呢?”
劉時心中惶恐起來,卻偏偏依舊得雙手舉著印信與黃冊,也不敢放下,一時間汗流浹背。
金軍剛走,漢軍就要繼續來禍害宿州了嗎?
劉淮繼續說道:“劉主簿,其實這些都可以用怯懦來敷衍過去,畢竟人人皆有求生之念。但我還有一點不解……”
說著,劉淮指向了汴水:“我麾下也有治水的人才,他們為了弄清一條河的水文,殫精竭慮,風餐露宿,實地訪談考察,往往要過上數月才能成功。
這條汴水綿延千裏,沿途路過有高有低,有的是河堤,有的是河灘,在黃河決口之後更是水文複雜。武捷軍一群初來乍到之人,是如何知道從哪裏掘開堤壩,就能淹沒符離縣全縣的?”
劉淮終於看向了劉時,以及他身後明顯有些慌亂的其餘人:“劉主簿,你說究竟是誰告訴金賊的?是普通百姓?又或者是金國的流官?總不能是那蒲察世傑有他心通,能預知因果吧?”
劉時更加汗流浹背。
除了蒲察世傑有特異功能這種明顯是笑話的言語之外,其餘兩種人也不太可能,普通黔首與金國流官哪有這本事?
那就隻能是本地大戶豪強了。
不管做出此事之人究竟是為了什麽,還是說他們是被逼無奈,既然做了,那就已經站在了宿州士民所有人的對立麵。
該不該清算?!
太應該了!
可劉時也是官麵上的人物,如何不知道這就是標準的政治風波開端呢?
到時候很有可能演變成瓜蔓抄的!
事實上劉淮也是如此想的。
汴河大堤被掘開,真的是因為豪強使壞嗎?
這倒也不一定,沒準就是金國流官對於文書比較認真,知道每年堤壩修補的地點呢?沒準是有尋常百姓被逼問呢?沒準是蒲察世傑真的運氣極好呢?
都有可能的。
但關鍵在於,劉淮要以此事為政治上的抓手,來清理一遍宿州的民政。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這與豪強大戶他們本身究竟是善是惡無關,而是因為他們掌握著大量的生產資料,如果不想辦法從他們手中奪過來,宿州受了兵災與水災的百姓該怎麽辦?
難道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死嗎?
這也就是曆朝曆代都要抑製豪強的根源所在了。
用一句後世電影中的話來說,那就是:這無關私人恩怨。
如果劉時能牽頭來做此事,那再好不過。可若是劉時敢敷衍過去,那麽劉淮就要先拿劉時開刀了。
“臣……臣願為劉都統查明真相……”在猶豫片刻之後,劉時還是咬牙下定了決心。
“不,不是為我。”劉淮再次十分不禮貌的打斷了劉時:“是為了宿州士民查清楚元凶罪魁!”
“是!是!”劉時已經被徹底壓服,隻會連連稱是。
劉淮到了此時終於伸手接過印信與黃冊,對著跪倒在麵前之人說道:“都起身吧,下麵,商議一下如何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