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宰相困江南

字數:11027   加入書籤

A+A-


    這個時代的信息傳遞實在是太慢了,而且劉淮又是有意識的在阻攔各種軍情送往宋國,這也就導致了現在虞允文隻知道山東義軍與金軍大戰了一場,而且最終戰勝了,卻不知道戰果與傷亡究竟如何。
    這也不奇怪,趙佶都死了多少年了,宋國還在喊‘迎回二聖’的口號呢。
    虞允文所掌握的最近一次確切情報,還是十月份耿京出兵大名府時,親自向宋國發來的文書。
    虞允文親自來見劉淮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搞清楚這幾個月山東大戰究竟是個什麽過程,最後又是什麽戰果。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隻是剛剛拉了幾句家常話,話題剛剛進入正軌,劉淮就扔出這麽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在虞允文看來,耿京即便再有野心,能力再差,那也是山東的一股獨立勢力。
    隻要耿京還在,山東內部永遠隻有兩股力量,就給了宋國輾轉騰挪的機會。
    但耿京竟然已經戰死了!這也就代表了劉淮在山東內部已經說一不二,掌握了所有軍權。
    怪不得劉淮能輕易將京東兩路宣撫使的位置讓出來,原來是有恃無恐!
    隻是電光火石之間,虞允文就在心中理清楚了利害,並且緩緩俯身,扶正了翻倒的案幾,並且將落地的杯子用熱茶清洗了一遍,隨後起身正色說道:“耿節度忠貞為國,隻可惜天不假年,今日我以茶代酒,以祭祀耿節度,尚饗!”
    虞允文將簡短的悼詞念完,隨後斟滿茶水,撒到了地上。
    劉淮見狀,也隻能起身,有樣學樣。
    不管是不是政治表演,最起碼虞允文還是將尊重表現出來了。
    當然,這種老狐狸的一舉一動,都是有政治目的在其中的。
    果然,虞允文下一句就說道:“耿節度雖殞,然而天平軍卻尚在,應該擇其中良將為節度,且大賞全軍,以獎天平軍之忠勇。”
    劉淮聞言,也有些不耐煩了,幹脆就把話挑明:“虞相公,莫要再想摻沙子了。天平軍上下都是我親自率軍,從金賊鐵蹄下救出來的,辛五郎,大鐵槍這些人更是早早就在我麾下作戰,你是拉不走的。”
    虞允文見狀,也不裝了:“總該試一試的,想必以劉大郎相忍為國的性子,總不至於跟老夫翻臉吧?”
    兩人撕開了之前溫情脈脈的表象,開始赤裸裸的交鋒之後,竟然比之前的氣氛還要融洽兩分。
    劉淮不在意的說道:“虞相公請便,想要拉攏誰都可以。”
    “都可以嗎?”
    “自然是都可以的,不過……”說著,劉淮指了指遠方的宿遷城:“就連靠近宋國邊境的區區一城,大宋都拉攏不過去,又如何能攏得住那些矢誌抗金,九死不悔的真英雄呢?或者說,虞相公,你想要用什麽來拉攏北伐之人,用南朝的榮華富貴嗎?”
    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沒有北伐到中原之人,是收服不了中原豪傑之心的,不可能因為你打出宋國的旗幟來,所有人就對你死心塌地。
    虞允文也知道這點,卻還是反唇相譏:“那如此說來,劉大郎是在催促老夫北伐嗎?好啊,正好去年江南與兩淮收成不錯,下個月,全軍北伐金國,還望劉大郎能繼續立下功勳。”
    劉淮擺手笑道:“不成了不成了,這番大戰已經耗盡了山東民力,糧食都不太夠了,再打下去,我怕是要跳進鍋裏,熬成一鍋肉粥,給士卒充當軍糧了。”
    這話倒也是實情,這一戰把山東兩路剛剛攢下來的一點家底耗了大半,撐到秋收都有些緊緊巴巴,如何能再打下去?
    虞允文知道這個話題再持續下去,劉淮又該趁機索要糧草了,當即就將話題引向了其餘方向:“劉大郎,這場仗是如何打起來的,又是怎麽個結果,戰果如何,斬獲如何,可有文書捷報?”
    劉淮一攤手:“本來應該是有的,但這不是劉寶這廝實在是太不像話嗎?我也隻能先來處理這檔子破事了。”
    虞允文見劉淮又要將話題拐到其他方向,直接擺手說道:“別打岔,那你就大略的給老夫講一講。”
    劉淮點頭:“還是從九月東金與西金交戰開始說起吧……”
    劉淮當然不會將所有事情全都撂出來,最起碼火藥的事情就得藏一藏,還有清算豪強,授田分地之事,也是一句都沒提。
    饒是如此,劉淮還是講了半個時辰,方才結束。
    而一旁的虞允文一開始還隻是聽著,後來幹脆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案幾上寫寫畫畫起來。
    “唉,當日給耿節度傳令的軍使沒有回來之時,老夫就應該警覺起來的。”虞允文聽完思量片刻後,歎氣說道:“沒有想到,竟然是這一絲疏忽,竟然到最後害了耿節度。”
    虞允文這是在說東平府叛亂之事了。
    但說實話,他當時就算警覺也沒有用。
    除非發動全國性質的北伐,否則宋軍根本無法打穿泗州、邳州、徐州三州,擊敗完整的徐州三萬戶,抵達東平府作支援。
    至於通風報信就更別想了,指望當時的耿京因為宋國一言,就懷疑身為謀主的孔端起,還不如指望耿京能一舉擊破大名府呢!
    但是虞允文還是覺得有些痛心,耿京這一死,山東格局立即大變樣,所有的謀劃與後手都得從頭再做。
    等到準備好之後,到時候還不知道劉淮的勢力已經壯大到何種程度了!
    劉淮沒有說話,隻是不停的灌茶水。
    虞允文隻是簡單的感歎完畢,立即回歸成為了政治動物:“如此說來,劉大郎此戰竟然是殲滅了金國一路正軍,就連總管蕭琦也當場斬殺,而且擊潰了兩路金軍,使得他們狼狽逃竄。可有首級、旗幟、俘虜?”
    見終於說到了重點,劉淮發自內心的笑道:“有的,虞相公,有的。”
    而看見這副透漏著一點奸商的笑容之後,虞允文知道劉淮又要提出些過分的要求了,當即冷哼一聲。
    但虞允文卻又不得不向劉淮索要。
    這些東西在劉淮手中,最多也就是誇耀武功罷了,這個時代又不流行京觀首丘。首級記功之後,就隻能草草掩埋了。
    但對於宋國的整個主戰派,乃至於虞允文本人來說,有這些首級與戰利品在手,立即就能將此戰渲染成一場宋國對金國的大勝,主戰派的聲勢立即就會大漲,就能給主和派狠狠一擊,順帶堅定皇帝趙眘的主戰立場。
    劉淮見到虞允文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經心動了:“俘虜與盔甲兵刃不能給你,俘虜要到徐州去挖礦,接受勞動改造;盔甲與兵刃還得留著武裝兵馬,以此來伐金。首級還有金鼓旗幟倒是全都可以給你,而且不止如此……”
    說著,劉淮表情有些戲謔的看著虞允文:“我甚至可以承認,此戰乃是虞相公的英明指揮。虞相公在兩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隻是遙控山東諸將,就將金賊打得落花流水。此戰堪稱官家登基之後的第一次大捷,也足以讓主戰派揚眉吐氣一次了。”
    “不過,在這之前,虞相公還得回答我一問。”劉淮的臉色冷了下來:“劉寶是怎麽來的,他為什麽有膽子進攻宿遷?虞相公難道難以節製這廝了嗎?那就就地宣布這廝是叛臣,由我來出手剿滅可好?”
    雖然從徐州豪強處檢索的書信中,已經大約知道了劉寶的目的,但劉淮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宋國如今雖然不至於像北宋那般嚴苛,卻也不能放任一員總管級大將自行其是吧?
    是不是葉義問或者虞允文給了許諾保證?
    虞允文歎了口氣,也隻能將之前耿京求援,他下令阻止耿京北上的同時,命令張子蓋等人帶山陽,著機參戰的事情講述出來。他甚至從懷中掏出一份當時文書的備份,以證明自己的所言非虛。
    聽聞劉寶不是虞允文所授意之後,劉淮的表情反而是有些難看:“虞相公,你我目的相同,我也不想要再遮掩了。這都好幾個月了,為何還沒有壓服兩淮諸將?這劉寶竟然還打著想讓你背黑鍋的意思,虞相公,你這相公當得可真沒有滋味。”
    虞允文也不會在言語中落入下風:“自然比不過你們這些威福自享的武夫,但若說老夫什麽都沒看,你劉大郎也過於小瞧人了。”
    “張子蓋、劉寶那些人不堪大用,來日北伐根本無法靠他們。也因此,我這一年將心思放在了李顯忠等人身上,來日北伐之時,劉寶最多也就是掠陣的副將,而李顯忠方才是主帥大將。”
    這倒也是個說法。
    可劉淮依舊沒有打算放過虞允文:“既然如此,還留著劉寶這廝幹嗎?浪費糧食嗎?”
    虞允文搖頭,沉默了半晌方才說道:“不是這樣的,朝中之事錯綜複雜,難以用一兩句話說清楚。”
    劉淮恍然,試探詢問:“張浚張相公?”
    虞允文沒想到劉淮政治嗅覺如此敏銳,定定的看了劉淮一番之後,方才點頭:“正是張相公。”
    劉淮瞬間心領神會。
    早在完顏亮南侵結束後,張浚被派往兩淮安定局勢的時候,這廝就與張子蓋搭上了線。
    如今雖然張浚沒有取得江淮宣撫使的官職,卻依舊在朝中勢力巨大,依舊是主戰派的頭麵人物之一,與他合流之人也不在少數。
    張浚既然將四大將之一張俊的一係兵馬當作插手兩淮的抓手,就不會輕易讓虞允文徹底掌權。
    “虞相公,我再問一句,這番戰果拿回去,虞相公可能在朝中一手遮天?”
    麵對劉淮的疑問,虞允文笑著搖頭:“如何能一手遮天呢?真當老夫是曹操不成?再說,曹操麾下也是有曹氏宗親,諸夏侯為羽翼,張遼、於禁、張郃、徐晃等人為爪牙。老夫有什麽?就比如你麾下那張白魚,難道聽老夫的嗎?”
    劉淮有些無語:“那總應該能成為朝中說一不二的重臣,壓製主和派、主守派了吧?”
    虞允文思量片刻之後,還是歎氣說道:“還是很難,因為主和主守之人,皆是南方出身的士大夫,而想要出兵北伐,又得從南方征收賦稅糧草。相當於在他們家鄉加稅,又如何能拋開這些人呢?”
    劉淮更加無語:“那虞相公總能徹底壓服張浚,讓主戰派團結一心吧?”
    虞允文變得有些難堪起來,但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他都不能作出準確承諾的話,那麽劉淮很有可能不願意繼續與他當政治盟友了。
    政治盟友是要互利互惠的,你這也不能,那也不行,那要你何用?
    “老夫……老夫應該能成。”
    劉淮聞言笑了兩聲,方才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說我的條件了。”
    虞允文長舒一口氣,正色說道:“劉大郎請講。”
    劉淮伸出一根手指:“其一,這一仗將山東家底都打沒了,虞相公若是想要在今年秋後動兵,恕不奉陪。”
    虞允文抱著胳膊說道:“劉大郎,在老夫麵前,你還要遮掩什麽?你明知道北伐少不了你們,且說一說條件吧。”
    若是宋軍北伐,與金國主力死磕,而山東義軍這支半獨立的兵馬不動,那豈不是成了宋軍為劉淮火中取栗了?
    到時候讓劉淮徹底坐大,虞允文哭都找不到墳頭。
    事實上,虞允文打的正是讓劉淮率領漢軍主力與金軍決戰,自己跟在身後撿便宜的主意,根本不會讓劉淮坐山觀虎鬥。
    對此劉淮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
    可關鍵就是南宋可以關起門來守著半壁江山小朝廷,可中原是中原人的中原,麵對近在咫尺的戰爭,無論劉淮還是漢軍上下,都不可能躲過去的。
    “虞相公爽快!”劉淮當即拍掌說道:“我們需要糧草,需要匠人,需要讀書士子,北地疲敝,什麽都需要。而我們什麽時候能啟動北伐,就看這些缺口什麽時候能補上了。”
    “需要多少錢糧?”
    “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虞允文差點沒被氣笑:“劉大郎,老夫直接將江南賦稅全都繳到山東,如何?”
    劉淮這等厚臉皮之人哪怕這種擠兌,直接拱手說道:“那就有勞虞相公了。”
    “你這廝……”
    兩人討價還價半天,方才大略定下來一係列的政策。
    其中最主要的還不是送來多少糧食,而是虞允文承諾會在兩淮清理商道,嚴懲各地私設稅卡,使商路通暢。
    徐州鐵廠與海州鹽場都可以算得上是印鈔機的存在,在海運不成熟的情況下,通過黃河到兩淮散貨,雖然利潤低了一些,但勝在穩定。
    劉淮飲了一口茶水,方才伸出第二根手指說道:“第二,我既然已經將京東兩路宣撫使的位置讓了出來,並且給予張孝祥等人知州與節度府官吏的官職,虞相公也應當勸一下朝廷上的袞袞諸公,莫要蹬鼻子上臉。”
    虞允文皺眉問道:“你待如何?難道還會因為朝廷派來一名知州通判而翻臉不成?”
    劉淮冷冷回答:“東海的波濤,可是很急的。難道朝廷還會因為知州通判落水而亡,而與我翻臉不成?”
    虞允文當即有些勃然:“按照你的說法,以後山東就不歸國家所有了嗎?”
    劉淮也作色說道:“若是派來一些酒囊飯袋,到時候將山東局麵弄得一片糟,金賊趁勢攻來。到時候莫說山東,兩淮也不見得妥當!”
    兩人又是唇槍舌戰一番後,又是互相作了妥協。
    虞允文保證就算派遣官員,也都是能臣幹吏。同樣也會按照宋國處置邊地的傳統,尊重各個軍頭的意見,也就是說魏勝與劉淮二人有一票否決權。
    劉淮繼續說道:“其三,山東各軍的封賞,都要定下來,我可以以授田來激勵基層士卒,可大宋不至於讓我出所有錢糧吧?”
    虞允文徹底對劉淮的厚臉皮無奈了:“也就是說山東諸軍大宋說了不算,打勝仗了之後還得掏錢?”
    劉淮詫異說道:“金賊如果不是由我們山東兵馬擊潰,很有可能就去攻打兩淮了,既然我們為宋國出力,為何不能討賞?”
    虞允文也不搭腔,反而嗤笑一聲說道:“既然如此,讓辛棄疾當天平軍總管,掛在淮西大軍名下可好?到時候莫說賞賜,軍餉糧草老夫都可以解決。”
    劉淮也笑了:“若是再來一次淮西之叛,那我就不管了。”
    天平軍下一步也要進行衛所化改革,也要進行改編與授田,普通都會在山東紮根。
    虞允文就算能拉走一些將領,也拉不走一整支兵馬。
    兩人再次猶如小商販般討價還價一番後,虞允文還是進行了讓步,許諾了許多財貨。
    這不是虞允文發善心了,而是宋國官家趙眘初登大位,如果想要利用這場大勝來穩固地位,那麽靖難大軍與忠義大軍就必須是自己人,必須是宋國的兵馬。
    否則如何能算是宋國的大勝?
    可如果山東義軍是宋國的兵馬,那大勝了沒有賞賜算什麽?這麽幹以後誰還會為了你趙官家賣命?
    “大略就隻有這三條了。”劉淮說完了自己的條件,對虞允文笑著說道:“剩下的還等我們內部商量出一個章程來,再來補充。”
    虞允文苦笑說道:“劉大郎,你這廝可真是個奸猾商賈,鑽到錢眼裏了。”
    劉淮笑著回答道:“彼此彼此,虞相公,當家的就得精明算計才行,否則底下小的就該吃不飽飯了。”
    兩人同時起身,擊掌三下,以示約成。
    然而虞允文卻沒有轉身坐下,而是越過圍幛看向了北方,定定不語許久之後,方才說道:“劉大郎,你可知道我從沒有去過河北?”
    劉淮搖頭以對。
    “我隻是在書中看過河北平原的壯闊,西域的壯麗,山西的形勝,幽燕的奇絕,遼東的白皚。卻從來沒有親眼看過。”虞允文語氣變得有些怪異:“我原本其實是有機會的,因為我十歲懂事的時候,正是大宋豐亨豫大烈火烹油之時,那時若是有家中長輩帶我去北地遊曆一圈,說不定我還可以有些記憶。”
    “但是如今,我去過最北的地方,竟然隻是前年充當賀歲使,去探金國虛實時,抵達的汴梁。”
    虞允文說到此處,臉上已經有些苦澀,他轉頭看向了劉淮,攤開了雙手:“劉大郎,你難道不覺得好笑嗎?我身為漢家顯貴,來日要作宰相的人物,去過的最北方,竟然是中原的汴梁。”
    劉淮到了此時,也收起了之前戲謔的模樣,變得肅然起來。
    相同才能之人,在不同時代的命運也是不同的。
    所謂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諸葛亮、嶽飛這等驚豔絕倫之人又能如何,在整個文明都在衰落的大勢之下,雄心壯誌也隻能匆匆埋葬罷了。
    衛、霍、李靖等人有此等功業,難道是因為才華要比嶽飛高上數倍嗎?借勢而為罷了。
    如同身前的虞允文,如果生在漢唐之時,以他的才華心性,不一定會比古之名臣要差,隻不過生在了南宋,可能幾十年的拚死爭鋒,也不過才能與霍光等明相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時也命也。
    虞允文仿佛沒有指望劉淮能有回答,繼續喃喃說道:“我曾經讀過《唐書·天文誌》,其中有一篇,開元年間,在鐵勒與回鶻以北,有個部族喚作骨利幹,他們派使臣來大唐朝貢。
    骨利幹使臣說,他們那個地方到了夏天的時候,晝長夜短,太陽落山的時候煮羊肉,羊肉還沒熟,太陽就又升起來了。
    當時的玄宗皇帝與諸位宰執都十分驚奇,卻也沒有將骨利幹使臣的話當作妄語,而是順著大唐疆土,由北向南,自鐵勒開始,遼東、河北、中原、江南、嶺南,乃至於林邑國,展開了一係列測繪。
    然後,大唐得出結論,南北五百二十六裏,同一時刻,八尺之表,影差二寸有餘。不僅僅證明了曾經大儒那句‘王畿千裏,影移一寸’的錯誤,論證了骨利幹使臣是在說實話,而且有了推斷……”
    說著,虞允文臉上也有些一些怪異之色,仿佛夾雜著苦澀與驚異,還有些許羞憤之態:“洛陽以北,九千八百一十裏處,從五月開始,就不會有黑夜,而是整日都是白晝了。骨利幹這個部族,居住的地方,還是比較靠南的。”
    聽到這裏,不知為何,劉淮也有些頭皮發麻之感。
    這不就是北極的極晝現象嗎?
    唐朝開元年間,雖然沒有人抵達北極圈,卻通過大範圍的實驗與數學推論,將此事推算出來了。
    “我看完這篇天文誌的時候,大約是三十歲,當時我隻覺得天旋地轉,心思百轉,連著三四日食不知味,無法安寢。”虞允文不顧劉淮的反應,繼續說道:“當時思維紛亂,可到了最後,我竟然有了一個想法。以如今的大宋國土,竟然連這等測繪都做不到了嗎?漢家的天地,竟然已經到了如此狹窄的地步了?”
    “現在想來,我正是從那一天開始,定下了恢複之誌。”
    “我……我想要到極北之地看一看,是不是到了五月就不會有落日,不會有黑夜!”
    虞允文說到這裏,終於停了下來,再次轉頭看向了劉淮:“劉大郎,這種心情,你能明白嗎?”
    劉淮沉默了半晌,方才一字一頓的回答:“總會有漢人,再次收複北海,複漢唐之全境的!”
    虞允文臉上沒有一絲意外,當即點頭說道:“也許吧,如果我無法看到那一日,劉大郎且將我的骨灰撒到彼處可好?”
    劉淮緩緩點頭。
    結束了最後一輪試探之後,虞允文拱了拱手,走出了圍幛。
    而劉淮則顯得十分沒有禮貌,隻是坐在圍幛之中,仰頭看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很快,王雄矣與羅慎言兩部讓開了黃河通道,宋軍直接拔營離開。
    伴隨著宿遷戰事的收尾,這場由金國內戰引發的山東、河北、中原大戰終於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