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得水利兮給足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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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事上的仗打完了,政治上的仗卻依舊在進行,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才剛剛開始。
    首先的頭等大事就是即將開始的春耕。
    雖然理論上還有些許時日的空檔,看起來並不十分迫在眉睫。
    但是別忘了,春耕可不是隨便找一塊地,撒把種子就行。
    春耕需要大量的青壯進行耕作,還得有水利設施的配合,最好再有耕牛與農具。
    最重要的是要將人分配到土地上。
    也就是授田。
    這件事看起來容易,但具體做起來,那可要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了。
    這次大戰新納入統治的領土有很多,在急速擴張之下,原本官吏的儲備都是緊緊巴巴的,即便從軍中火線提拔了一些文書充當知縣、主簿,卻還是將授田之事做的亂七八糟。
    官員與地方宗族大戶沆瀣一氣,吞並田產之事屢見不鮮,魏郊這些時日已經殺了許多人,卻依舊沒有辦法刹住這股歪風邪氣。
    這倒也罷了,可關鍵在於被授田的人除了普通貧民百姓,其中大頭就是有功將士。
    可這些有功將士大部分都是山東東路出身,在家鄉有父母妻兒,乃至於宗族,種著之前被授予的農田,家中耕牛馬騾俱全,小日子過得十分舒服。
    對於這些人來說,濟南府、徐州再繁榮也不是立身之所,就算用相同的田產來換,遠離故鄉也是個虧本的買賣。
    對此,劉淮也隻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新納州縣中設立衛所,並且讓軍中參謀文書宣讀政策,盡量快的在山東西路幾州建立穩固統治。
    這其中的抓手就在於對天平軍的改編。
    這也就涉及到了第二個麻煩事。
    天平軍的衛所化改革。
    耿京之前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也就是將東平府的土地分給士卒。
    然而幹的卻是無比粗糙,往往就是劃了一塊地,你們這幾百人內部自己分,也沒有登記造冊,甚至沒有監督人員。
    這也就導致了有些軍官開始肆意擴張,將一村一鎮之人變成自家佃戶。也有些倒黴的軍兵反而被本地豪強壓製,地剛剛種了些時日,就被地方大戶聯合官府收了回去。
    尤其當耿京倚重地方豪強,許多天平軍軍官與地方豪強合流之後,後一種情況屢見不鮮。
    但無論哪種情況,最受苦的還是最底層的普通士卒,他們無非是要為軍官作佃戶,又或者是豪強作佃戶。
    去年秋後之時,自東平府左近來到山東東路的難民潮就是因此而起的。
    比如那名喚作金大爆的小軍官,他都沒有辦法在秋收時保住土地,也就可以想象普通士卒與百姓過的是什麽日子了。
    劉淮自然是要撥亂反正的,可關鍵就是,有些天平軍軍官在此戰中也立下了大功勞的。
    就比如耿京的族弟耿興,還有耿京的親信張安國,他們二人屬於宋金之間最常見的那種武人,貪鄙異常,卻又十分悍勇。
    雖然他們都已經向劉淮效忠,但該怎麽處置也很麻煩,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讓整個天平軍離心離德。
    當然,麻煩事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就是博出位的機會了。
    軍中文書黨懷英自告奮勇,去天平軍中主持授田之事,想要借此一飛衝天。
    至於黨懷英的解決方法也很簡單,一邊抓典型,一邊將主要的天平軍將領安置回濟南府,輕易平息了天平軍高階將領的怨言。
    耿京一開始就是在濟南府起義的,辛棄疾、李鐵槍這些人都是濟南府出身,所謂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能回到自己的家鄉,哪怕隻有東平府的五成授田,他們也是願意的。
    對於如同賈瑞等河北中原出身之人來說,黨懷英的處理方式,也就有了另一種意味。
    待到漢軍打回中原河北,豈不是也能衣錦還鄉了?
    安撫住了天平軍的高階軍官,讓利給底層士卒百姓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在辛棄疾的帶頭之下,山東西路數州之地展開了度田與授田,原本還想要討價還價的豪強有東平府、徐州、宿州三地的例子在前,也隻能任由漢軍擺布了。
    第三件事說重要也不重要,但要說不重要,也不太對,因為其中牽扯著漢軍上下許多人,甚至包括魏勝與劉淮這二人。
    那就是宋國的反應。
    正月十七日,在結束了南線的事情之後,劉淮命令王雄矣率軍駐紮宿州,而他則快馬加鞭回到了濟南府。
    作為漢軍的戰時指揮中心,此時的濟南府也從之前那種大型軍事堡壘的狀態中解脫了出來,重新變得繁盛。
    北清河之上,商船來往不斷,農田中也漸漸有農人往來,幾大片冬小麥的田地已經漸漸變得有些綠色。
    不少官吏在水渠上往來,不停的指指點點,打開地圖之後比比劃劃,身邊還有幾個點頭哈腰的短打漢子。
    “嘿!”劉淮在官道上勒住了戰馬,對著一名穿著吏員黑袍,卻在寒風中將袍裾塞到腰帶中,褲腿高高挽起的中年人喊道:“這是在作甚?”
    那名小吏正在指著一張紙說著什麽,聞言不耐抬頭,看見了那麵‘靖難’大旗方才反應過來,連忙從地頭跑了過來:“劉大郎君當麵,在下這廂有禮了。”
    麵對著這明顯是從戲文中學來的禮節,劉淮有些哭笑不得,卻還是擺手說道:“勿要多禮,這時節召集人手來幹什麽?”
    “稟大郎君,這是何長史的命令,讓俺們趁著民夫都回鄉的這幾日工夫,抓緊時間整修一下鄉間水利,梁支使(梁球)拿出了一係列計劃,將要在這一個月之內,挖開三條溝渠,足以灌溉曆城周邊,萬頃良田。”
    劉淮接過小吏遞來的幾張紙,翻閱起來。
    第一張寫著官府的具體命令,之下還有知濟南府與知曆城縣的兩方大印;
    第二三張則是具體這個小吏的職責,召集張家莊等六處村鎮的民夫,在一個月之內挖開張家莊到六村的一處溝渠,溝渠多寬、多深都有完整的施工要求;
    第四張則是官府承諾,到時候會有糧食送達,會有布匹與銀錢當作酬勞。這些財貨肯定是不夠的,但這溝渠挖開畢竟是為了澆灌百姓的耕地,到時候需要小吏將用水分配好,以此來發動百姓修渠。
    第五張則是完整但是簡易的水利地圖。從其上可以看出來,梁球想要從北清河引出三條支流來,聯通小清河,再向南延伸一段,以此來灌溉比較缺水的曆城南部地區,從而讓這萬頃的土地成為上好的水田。
    劉淮將文書遞還給小吏:“你叫什麽名字?”
    小吏有些激動:“俺叫彭大海,是曆城縣班頭。”
    劉淮點頭:“你既然是本地人,又是吏員,當知道一些內情,你且來說一說,這個工程看起來也不難,召集民夫一個月就能做好,為什麽之前沒有人去做呢?”
    彭大海沒有想到劉淮竟然第一句就問如此刁鑽的問題,訕笑了兩聲,看左右無人方才說道:“好教都統郎君知道,這事也不算是秘密,早在前宋的時候,就有大官想要如此興修水利,而且還想要直接挖成運河,方便曆城與北清河那邊進行船運,甚至……”
    說著,彭大海抖了抖最後一張簡易施工圖:“甚至這張圖,已經在民間傳了許久了,俺記得俺小時候就見過它,有許多州官縣官想要幹出一些政績來,卻始終沒辦法開工。”
    劉淮恍然,指了指北清河的方向:“也就是說有人阻攔?”
    彭大海歎了口氣:“英明無過於都統郎君。”
    彭大海又在簡易地圖上指了指曆城西北的一處位置,隨後又踮起腳尖來,指向了北方:“若想要引出溝渠來,則需要在那裏圍堰蓄水,將會淹沒兩百多畝的水田,抬高北清河河道,還得淹沿途百畝的田地。
    這些水田,可不是尋常大戶的家產。有林家,有方家,還有石家的,都是頂級豪門大戶,莫說俺們普通小民,就連那些知州知縣也惹不起,此事也就隻能作罷了。”
    說到這裏,彭大海拱手作揖說道:“還是魏公與大郎君來了,方才將此事做成,俺在此謝過大郎君了。”
    雖然依照最基礎的算數來說,萬頃良田要比幾百畝水田重要的多,但對於麵臨‘我家真的有一頭牛’的選擇時,這些大戶根本就是善財難舍的。
    更何況這些家族在官場上也不是沒有助力,讓他們為一群泥腿子讓利,屬實是想多了。
    這就是標準的地主階級阻礙生產力發展了。
    但漢軍哪管你這個?
    尤其是濟南府豪強還在之前做出了武裝抵抗的舉動,更給了何伯求收拾他們的借口。
    如同林氏等大家族被強製分家,按照官府田冊的存檔與具體戶口,進行族內分田。
    家族主脈主房直接被遷徙到別的地方。
    以後你們族內想要祭祖,乃至於再次設置共同的族產,官府管不著,但也別想再出現所有田地歸於一族的情況了。
    “彭大海,好好幹。”劉淮點了點頭,俯身拍著彭大海的肩膀說道:“盡心盡力,早晚有大前途。”
    彭大海聽聞此言,立即覺得骨頭都輕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