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忠耿死絕小人活

字數:5804   加入書籤

A+A-


    “……以上就是十五日那日的所有事情了。”
    “宋國既然要對漢王宣戰,那我們自然也要第一時間應戰,但第一件事還是要確定目的。”
    “我們隻在臨安有一百多的人手,如今全都暴露出來,總該要做到利益最大化的。”
    羅懷言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個彌天大謊,用火鉗撥弄了一下篝火,方才繼續說道:“因此,若是能殺了趙構,救出趙眘,那是最好的。可若不能,那就隻能聲東擊西了。”
    “最終,我將目標放在了救出虞家幾口,收殮虞相公屍首,外加燒毀政事堂。”
    “進攻德壽宮與皇宮全都是佯攻罷了,為的就是攪亂臨安城中的兵力,讓宋軍首尾不得顧。”
    “隻不過我也沒想到,趙眘的那些近臣竟然會如此忠勇,糾集了幾百兵馬就想要攻進宮城,營救趙眘,卻也是幫了我大忙了。”
    胡銓靜靜聽著羅懷言直呼宋國君主大名,直到此時方才忍耐不住:“救出虞相公的屍身與家眷,我倒是十分讚同,隻不過為何要燒毀政事堂?你們的目的難道是將大宋重臣全都殺絕嗎?”
    羅懷言搖頭:“自然不是,我們漢王曾經說過,想要做大事,就要有光明正大的手段,哪怕對方錯了,也應該明正典刑才對,因此暗殺乃是下下策。”
    見到胡銓臉上有些狐疑,羅懷言直接笑道:“胡公,我們若是真的想要殺宰執,那也不用放火,甲騎直接衝進政事堂,堵住門之後見人就殺即可,難道胡公以為宮城亂成那副模樣,還會有人來關心政事堂嗎?”
    “說得有理,不過這樣一來,你們的目的是……”胡銓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羅懷言:“是那些戶籍賬冊,是稅收文書。”
    羅懷言點頭:“正是如此,說實話,若不是時間太緊迫,我們就將這些東西打包到山東了,漢王總會用到的。”
    胡銓長歎一聲:“你們成功了,這下子……大宋可要亂一陣了。”
    政事堂包括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六部,其中文書如山如海,若是全都被羅懷言一把火點了,那宋國可就有樂子瞧了。
    單單隻說一個戶籍信息,就足以讓戶部尚書撓破了頭。
    而搞不定戶籍信息,明年稅收地方官就能放肆糊弄了。
    “但願能盡全功吧。”羅懷言也隻是感歎了一句:“臨安城中的防火準備還是很充足的,更何況今日還在下雪,能燒成什麽樣子,全看天意了。”
    說到這裏,羅懷言好奇的問道:“胡公,原本我還以為你會大發雷霆,為何竟會這般平靜?”
    胡銓笑了笑:“你這小郎自然沒有接觸過許多我大宋的高官,又是從山東來的,見得最多的,就是虞相公與陸相公了吧?
    想來以他們二人的脾氣秉性,聽到你說的這番大逆不道之言,八成會暴跳如雷吧?”
    羅懷言點頭:“這是自然,尤其是陸相公,發起火來,漢王都得退避三舍。”
    胡銓收斂笑容,重重歎氣,看著在陰影中的棺槨,喃喃說道:“我這老朽又有何辦法?忠臣孝子全都死得不明不白,那麽也隻有變成佞臣逆子才能活下來了。”
    說著,胡銓再次悲從中來,當場流淚哭泣,不過片刻,就已經嚎啕起來。
    羅懷言原本想要出言勸慰,但想了片刻之後,也就再次歎氣不語了。
    世界上有什麽事能比‘臣等正要死戰,陛下何故先降’更悲慘嗎?
    趙構用事實告訴天下:有的。
    那就是“臣等正要死戰,陛下何故殺臣?”
    從靖康之變開始,趙構為了苟活出賣了多少人?
    宗澤、李彥仙、馬擴、嶽飛、趙鼎……這一連串人名之後,那是成千上萬條人命,那是足以填滿黃河的血淚!
    攤上這麽一名官家,讓這些士大夫們又能如何呢?
    胡銓哭泣半晌之後,終於擦幹了眼淚:“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是不是不想將我放回去了?”
    羅懷言點頭:“自然得去山東走一遭的,到時候自然由漢王定奪。”
    胡銓看著篝火,咬牙說道:“那老夫就去看看,你口中的漢王究竟是何等豪傑!”
    十月十七日清晨,天空放晴,羅懷言帶著眾人繼續上路。
    到了這時,按照羅懷言的推算,臨安城應該已經安定下來,可即便楊沂中發現蛛絲馬跡,卻也根本不可能立即追查過來。
    更何況,生路已經近在眼前了。
    中午之時,一行人抵達了吳淞江口的江灣鎮,在這裏,羅懷言登上了接應的船隊,一行人直接出海向北。
    此時的南北航道已經趨於成熟,船隊順利離開了兩淮範圍,進入了山東。
    在抵達東海縣之後,羅懷言讓其餘人沿海路繼續北上直達濟南府。
    而他則是親自下船,用錦衣衛的渠道向劉淮傳信後,立即帶著幾名親兵,一路向西狂奔。
    終於,在十月二十五這一日,羅懷言抵達了彭城,並且見到了早就得到消息的辛棄疾。
    聽到當事人當麵匯報的情況,辛棄疾終於對如今的形勢有了一番全麵了解。
    見辛棄疾沉思良久,羅懷言不由得有些不安:“五哥,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當?”
    辛棄疾苦笑搖頭:“若論整件事,那不妥當的地方太多了。我若是趙構,哪怕得了失心瘋,也不會當眾殺害虞相公的。就算流放崖州,讓虞相公病死,終究還是有些遮掩。
    宋國乃是以士大夫為根基的,趙構如此損害自己根基,簡直是拿斧子砍自家椅子腿。”
    “因此,我倒覺得,或許不是趙構殺心如此堅決,而是另有其人。就如同當日嶽元帥之事一般。”
    羅懷言端著飯碗,有些莫名惶恐:“那我……呃,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辛棄疾立即搖頭笑道:“怎麽會呢?當日你就那麽一點人手,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而且能救出虞相公的遺體與家眷,不說給大郎帶來了抓手,就說此事本身也是大功一件。
    還有燒毀政事堂文書,也足以讓宋國亂上一陣子了。”
    羅懷言終於放下心來。
    辛棄疾擺手:“不說這些了,大郎君已經攻下幽州,覆滅東金,你可知道?”
    羅懷言聞言也欣喜起來:“自然是知道的,而且我還聽說了那首好詞,果真是慷慨激昂,隻不過,唉……”
    說到這裏,羅懷言神色有些黯然:“隻不過虞相公是看不到了。”
    劉淮在北方做下驚天動地的大事,完成了天下豪傑數百年都沒達成的夙願,這是何等慷慨萬分,可歌可泣之事?
    劉淮更是據此寫就了千古名詞,贈予虞允文與陸遊。
    可大約就在同一日,虞允文卻死於小人之手,終究沒有得知幽州光複的消息,也沒有見到劉淮親自寫給他的破陣子。
    這種事情哪怕上了史書,也足以讓後人扼腕再三的,更何況是當事人直接麵對呢?
    辛棄疾這時候卻是矜持一下,隨後從書桌上拿出一封信,展開展示在羅懷言麵前:“大郎雖然沒有給我也寫一首詞,卻也有一句話以作鼓勵,我沒給其他人看過。”
    羅懷言打開信紙,雖然隻是一句‘幼安,終平矣,不負此生’,卻還是讓他嫉妒的眼睛都有些發紅。
    “唉,我還當過大郎君的隨身文書呢,怎麽大郎君就沒想起來給我來一句。讓我也能跟著名垂千古。”
    羅懷言戀戀不舍的將書信送回去,卻也知道攻城時間何等緊迫,劉淮哪怕是啥都不幹,隻是在城下寫感觸也不可能給漢軍上下人人都來一封。
    可有些豔羨倒也是人之常情。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羅懷言將碗中餐食吃完後,也就告退歇息了。
    他剛剛走出官衙,就遇到了飛虎軍副統製陳文本。
    “羅二郎回來了。”
    “剛回來……”
    “回來的好,回來的好,嘿嘿,五哥給沒給你看那封信?”
    “啊?你也看了?”
    “這是自然,五哥幾乎給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看了個遍,就快做個條幅掛城頭上了……”
    聽著屋外的聲音越來越遠,辛棄疾臉色也不由得一紅,將那封信小心收好後,一手托著下巴,一手在案幾上敲動著,陷入了沉思。
    他剛剛擔心打擊羅懷言的積極性,因此有些話並沒有說出口。
    羅懷言此番舉動可謂狠狠打擊了趙構的統治基礎,讓宋國的統治產生了動蕩。
    但對於漢軍來說,這不一定是個好消息。
    因為一個政權的內部矛盾如果解決不了,往往會發動對外戰爭來輸出矛盾。
    最典型的就是金國,內部矛盾越是大到爆炸,越是得往外打出去。
    至於宋國要打誰,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一方麵,東金雖然已經滅亡,但西金還在,完顏亮依舊是活蹦亂跳,在去年甚至搞出了所謂的關西大捷,若不是劉淮率領漢軍在汴梁砸了仆散忠義一悶棍,局麵說不定已經被完顏亮盤活了。
    讓宋軍攻打西金來立威,還是有些難度的。
    另一方麵,如今漢軍所有的主力戰兵都在幽州,剛剛結束了北伐大戰,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收尾,兵馬也不可能突然之間就能飛回來,山東河南南部都是極其空虛。
    除此之外,趙構剛剛宣布了劉淮乃是叛臣,又被錦衣衛騎臉羞辱一番,總不可能毫無動作。
    而且,趙構也要將虞允文全方位的批倒批臭,更要駁倒虞允文所安排的國家大政。
    綜合起來,宋國進攻漢軍的概率大大增加了。
    不過羅懷言也不是做無用功,因為他在臨安的破壞也是實實在在的,宋國雖然出兵概率高了許多,但得勝概率卻是在飛速降低的。
    至於宋軍可能的出兵方向。
    辛棄疾對著輿圖,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