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渾水去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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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紛紛揚揚之中,叛軍已經潰敗,紛紛放下兵刃投降。
    而叛軍的主謀,龍大淵、張說、陶朱已經被捆縛結實,摁倒在地。
    至於遊奕軍的統領張祁,此時也直接被斬下首級,人頭就放在張說身側。
    “逆賊!你們這些逆賊!還我官家!還我官家!”
    龍大淵半口牙都已經被打掉,混雜著唾液的黑血從他的嘴角流下,但他卻始終恍若未覺,破口大罵不停。
    一旁的陶朱更是淒慘,他的胳膊被斬斷,鮮血在雪地上流出一汪紅潭。然而他明明話都說不出來,卻依舊是麵容譏諷,眼睛不停的在周圍那些將領臉上打轉。
    被他盯著的將領皆是不自然的挪開了視線。
    唯有張說還算是妥當,他本身就是個文人,連盔甲都沒有披,因此被拖下馬後,隻是挨了頓打。此時也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凍得,渾身瑟瑟發抖,臉上蒼白無血色。
    楊沂中在撥開雪片,緩步而出,來到三人身前。
    龍大淵依舊破口大罵不停:“楊沂中,你個逢君之惡的逆賊!國家社稷,就毀在你手裏了!官家呢?你們竟然害了官家嗎?!”
    楊沂中原本不想回答,然而看到那些將領奇怪的眼神後,心下一凜。
    這也算是個政治場合,若不能立即作出官方回答,小道消息還指不定傳成什麽樣呢?!
    “官家病重,此時在後宮安養。且國無長君,因此太上皇不得不出來主政,你這廝聽信了市井流言,就來攻打皇城,該當何罪?!”
    龍大淵哈哈大笑:“楊沂中啊楊沂中,你盡可以在這裏敷衍我,難道還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萬世百代下史筆如刀嗎?!”
    楊沂中有些難堪,見到自己一番話不僅僅沒有起到作用,反而讓那幾名將領臉上更加古怪,立即問道:“那你們可願意到官家身前侍奉湯藥?!”
    龍大淵一愣,隨後猛然吐出一口血痰:“呸!你這叛賊,可還能指望忠義之人投降於你不成?!白日做夢!”
    楊沂中看著盔甲上那一抹血痕,搖頭說道:“那就都殺了!”
    一直縮在最後方的內省大押班張去為連忙上前,夾著嗓子問道:“是不是應該稟報官家,交於有司來議罪?”
    楊沂中明白張去為的意思,那就是光明正大的給這幾人論個謀反罪,然後誅他們三族,好給趙構出氣。
    然而楊沂中隻是頓了頓,就指向了政事堂的方向:“如今正是要快刀斬亂麻平亂之時,若是為這點小事,耽擱時辰,使得臨安大亂,那才是誰都擔待不起的大罪!”
    張去為透過風雪看著那幾處煙柱,也隻能連連點頭。
    “連帶著那些叛軍一起,全都拖下去,斬了!”
    哭嚎聲立即響成一片,隨著大刀入肉的噗噗聲,大規模的刑殺終究還是開始了。
    龍大淵被摁著腦袋,卻還是強自轉頭,對張說喊道:“張說,大丈夫死則死矣,不能為不義屈!”
    隨後,龍大淵人頭落地。
    而陶朱到最後一刻,也隻是喃喃自語,可恨,可恨……
    張說張嘴欲回應龍大淵,卻是牙關顫抖,話都說不出來,他抬頭望著楊沂中,在猶豫片刻之後,還是梗起了脖子。
    隨著三人人頭落地,叛亂也消失於無形,然而楊沂中卻是捂住了胸口,呼吸急促,一時間站都站不穩了。
    張去為連忙將其扶住:“郡王是大宋的架海紫金梁,萬萬保重身體。”
    龍大淵與張說隻是兩個高等級的幫閑而已,就能惹出這麽大的禍端。等到消息傳開,還指不定會有什麽大亂呢!
    楊沂中此時可以算是趙構唯一信任的將領了,此時可萬萬不能出事。
    楊沂中自然也知道,否則他也不至於按照二兒子楊倓寄來的藥方好好調養身體。
    此時他根本就是連死都不敢死的。
    “我無事,孫勇!”
    “末將在!”
    “你立即帶著麾下兵馬,去政事堂剿滅賊人,撲滅大火!然後尋到史相公,聽他來指揮!”
    “李隆!你去封鎖九門。”
    “鄧子雲!你在此護衛皇城!”
    “劉碧!你去尋臨安府,讓他們立即配合恢複秩序!”
    數條軍令被有條不紊地發了出去,片刻之後,楊沂中方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機,隨後看著濃煙越來越大的政事堂方向,喃喃自語:“但願來得及。”
    ……
    “成了大半了。”
    臨安城外,羅懷言摘下鐵麵具,長舒了一口氣。
    程天鵬看著身側的兩輛馬車,笑著說道:“真不容易,可算是辦成了一件大事,接下來該怎麽做?”
    羅懷言同樣大笑以對:“自然是喬裝打扮,趁著臨安依舊大亂回家了!”
    一聽到回家,周圍的飛虎軍騎士們立即精神大振,有幾人甚至違反軍令,嗷嗷歡呼起來。
    “肅靜!趕緊走!”
    一聲令罷,百餘騎全須全尾的離開臨安城的範圍,打出了宋國的旗幟,向北進發。
    此時混亂已經波及到了周邊,不僅僅是百姓人心惶惶,官吏將領同樣六神無主。
    羅懷言率領這一大票騎兵大搖大擺沿著官道行軍,一路上,這些精銳的飛虎甲騎依舊時刻保持警惕,隨時準備廝殺一番。可期間莫說沒人敢阻攔,連個詢問之人都沒有。
    到了後半夜,一行人抵達華亭縣時,方才脫下盔甲,尋到早就準備好的安全屋中,準備安生歇息。
    而到了此時,羅懷言方才來到那兩輛馬車前,端著食水笑吟吟的說道:“虞夫人,今日我等實在是冒昧了,小子在此給虞夫人請罪了。”
    一輛馬車的簾子掀開,最先走出的卻是虞剛簡。
    他出來之後,卻是晃晃悠悠,在扶著車轅緩了許久方才站直身子。
    今日長途奔襲一百多裏,飛虎軍的騎士們隻是剛剛活動開身子,但是坐在馬車中虞剛簡等人可就遭老罪了。
    “我……我祖母已經歇息了,你有什麽事情可以跟我說,嘔……”
    話剛說了一半,虞剛簡幹脆嘔吐出聲。
    “算了,還是我來吧。”虞公著也從馬車上走下,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卻比虞剛簡要鎮定的多:“你們是山東劉大郎的兵馬嗎?”
    羅懷言剛要回答,就聽到第二輛馬車中發出咚咚聲響,不由得放下食水,拍了拍腦袋:“差點忘了一人。”
    說罷,羅懷言趕緊找來幾根貢香,點燃之後插在香爐上,安放在第二輛馬車旁邊,做完一切之後,方才將馬車簾子掀開,露出一具棺槨。
    以及坐在棺槨旁邊,被五花大綁,正在發出嗚嗚聲的胡銓。
    羅懷言對棺槨躬身行禮,隨後方才將胡銓提溜出來,並割開了繩子,拿出了塞在他口中的帕子。
    “豈……豈有此理,簡直是有辱斯文。”胡銓跳著腳大罵道:“你們北地行事,都是如此粗魯嗎?!”
    羅懷言攤手以對:“老丈,你也別怪我們,誰讓你攔在虞府之前,不讓我們進去呢?
    當時的情況,哪裏容得掰扯,也隻能先把你綁了再說唄,話說你是何人?”
    胡銓還沒有說話,隻聽到一旁的虞公著說道:“這位是當朝兵部侍郎胡銓胡公……這……這棺槨中是……”
    話剛說到一半,虞公著就死死盯著第二輛馬車中的棺槨,目露驚愕。
    羅懷言退後兩步:“正是虞相公的屍身,你們可來祭拜一番……隻不過……隻不過虞相公是被趙構那廝杖殺,又在西市吊了一日,已經不成樣子,還是勿要開棺了……”
    虞公著瞬間淚如雨下,拉著虞剛簡給羅懷言叩首。
    羅懷言連忙阻攔,卻根本拉不住。
    “這位小郎,你與我虞氏乃是有活命的大恩。”剛剛在虞剛簡口中已經休息的虞夫人也下了馬車,對羅懷言行禮之後沉聲說道:“他們拜一拜,也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還得麻煩小郎能備一些清水與麻布,還有一身幹淨的衣物,夫君一生為國操勞,總不能讓他帶著一身汙穢離去。”
    羅懷言歎了口氣,隨後對親兵使了個眼色,就讓他去準備了。
    胡銓也沒了剛剛憤怒的姿態,一邊搖頭歎氣,一邊坐回到篝火旁:“這位小郎,你且過來與老夫坐坐,讓他們與虞相公單獨待一會兒。”
    羅懷言會意,坐到了篝火旁邊。
    “你們真的是劉大郎的密探?”
    羅懷言看著篝火,坦蕩點頭:“自然是的,而且也不妨告訴胡公,我等從幾年前就潛伏在臨安了,原本是想要幹更大的事情,卻不成想竟然會出這等醃臢事,唉……果真是世事難預料。”
    胡銓已經年過六旬,年輕的時候甚至親身經曆過靖康之變,也是趙構第一批提拔的進士,還曾被秦檜貶斥到海南島吃椰子,大風大浪屬實是見得多了。
    可即便如此,在麵對羅懷言的感歎時,他還是沉默了。
    風雪漸小,但寒風依舊呼嘯,胡銓仿佛回到了紹興和議的那一日,同樣的心如死灰,悲痛欲絕。
    片刻之後,胡銓方才回過身來,歎了口氣說道:“反正長夜無事,就跟老夫說說你們都做了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