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蜀相西驅萬眾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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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五日。
關西寒風凜冽。
而宋軍諸將卻在陸遊身邊感到了比北風還冷的氣旋。
此番宋軍出動了兩萬正軍,隻是一出手,就立即攻克了十幾座軍寨堡壘,正是氣勢正盛之時,也因此,宋軍諸將完全想不明白,為何陸遊會做出如此姿態。
莫非是前線軍情或者後方朝廷出了什麽變故?
“並沒有變故,隻是我軍這是第二次試圖收複關西,上次撤軍倉促,失卻了許多人心,以至於如今連金賊兵馬位置都探查不到,果真令人心焦。”
麵對部下的詢問,陸遊臉色陰沉似水,還是給出了解釋。
這畢竟也算是個說法,張振等人也不敢再問,隻當是陸相公心情不太好,外加有些勞累,因此方才如此作態。
隻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朝廷的總攻命令遲遲未傳達過來也就罷了,就連南陽那邊也沒傳來消息,終究讓眾將有些惶恐不安。
按照虞允文所通報的計劃,四川眾將是需要在第一時間關西發動佯攻,將西金的主力吸引過來,從而得以讓虞允文率領大軍占領洛陽,並進行下一步計劃。
可如今屯駐在南陽的襄樊大軍竟然沒有動靜,若真的將金軍所有主力都吸引過來該如何是好?
須知道,四川大軍之所以在此戰中隻有佯攻的任務,就是因為在去年撤軍過程中損失慘重,現在也隻是剛剛恢複一些元氣,怎麽可能與金軍主力正麵廝殺一場?
就在眾將都變得有些惶恐的關鍵時刻,金軍主力先鋒兵馬已經出現在了扶風附近,由完顏王祥親率的六千士卒率先對宋軍發動了進攻,而金軍後續兵馬則是源源不斷的逼近。
宋軍隻能先行應對,雙方在扶風口展開大戰。
金軍以騎兵為利,但是在隴右山地之中,騎兵的優勢被縮減到了極致,金軍不得不放棄騎兵,以步卒開大陣來進攻宋軍軍陣。
宋軍也是毫不示弱,以吳挺所部為此戰先鋒,雙方就地開打。
“陸相公!陸相公!朝中有旨意!”
一直守在黃牛堡的曹大車快馬而來,徑直來到陸遊身邊,方才將聲音壓低:“事情壓不住了,王相公也已經得知消息,最起碼在成都府已經是人心惶惶。”
王相公也就是四川轉運使王炎了,陸遊自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川北穩定局勢,因此王炎也是四川文政的實際主導者。
既然王炎說控製不住消息,那就真的是控製不住了。
陸遊臉頰抽動了幾下:“曾覿還在黃牛堡嗎?”
曹大車點頭:“還在,隻不過他日日大罵陸先生……呃……”
陸遊擺手:“不用在意,這廝依舊是個不知兵的糊塗蛋,我跟他較勁純屬是自找沒趣。這次是誰來宣旨?又是宣的哪個的旨意?”
“是一個叫魏杞的,我隻聽聞他曾是知建康府,來傳的乃是趙構那廝的旨意。”
“知建康府……哼,魏杞……”
陸遊嗤笑一聲。
因為趙眘要遷都建康的緣故,因此知建康府一定得是他的心腹才成,就比如建康留守就是他的老師史浩。
如今看來,史浩與魏杞這兩名心腹竟然先後腳的背叛了趙眘,迫不及待的投入到了趙構的懷抱。
見陸遊隻是看著戰場冷笑,曹大車等了片刻之後,方才低聲問道:“陸先生,魏杞現在在大散關,要不要去見一見他?”
陸遊搖頭:“我怎麽能主動去見這等小人,讓他來見我!”
曹大車立即點頭,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撥馬離開了。
不過兩個時辰,他就回到了大散關外的軍營,扶著腰帶來到拄著節杖的魏杞麵前。
“你這個背主小人,陸相公說他沒空來見你,但你可以去陣前參見陸相公,這是陸相公的恩典,你可千萬別給臉不要臉。”
魏杞又驚又怒。
他抵達成都府後,還沒來得及耍一下天使的威風,就被王炎連哄帶騙攆到了川北。
到了這一步倒也無妨,原本魏杞的計劃是留在鳳州,亮出王命旗牌後,直接截住宋軍的輜重糧草來要挾陸遊。
但陸遊早就接到了曾覿的通知,也早早有了準備。
魏杞剛剛大張旗鼓的進入鳳州境內,直接就被曹大車當場攔住,裹挾到了黃牛堡。
堂堂天使,竟然被如此待遇,陸遊是不是已經不把大宋朝廷放在眼裏了?
“大膽!此乃官家旨意!陸遊這廝果真是要反了嗎?”有禦前班直將領幹脆大罵出口。
如果尋常宋軍將領突然被扣這麽大一個帽子,心肝都得顫兩下,但曹大車的跟腳畢竟在山東,他隻是扣了扣耳朵,向後退了一步,對身側的十餘名飛虎軍甲士揮了揮手。
“除了最中間那個文人,其餘的,都給我打!”
幾名禦前班直大驚失色,紛紛想要拔刀,但他們拔刀的速度哪有飛虎軍甲士的拳頭快?
不過片刻,哀嚎聲就響成一片,那名嘴賤的將領尤其慘,被拖著扇耳光,滿口大牙隨著血水一起紛飛。
魏杞被氣得渾身顫抖:“你們……你們這些兵痞,難道就不怕官家天威嗎?”
曹大車嘿嘿笑了一聲:“老匹夫,我告訴你,我大人有大量,你罵我兩句,老子也不在乎。但你若是辱罵了陸先生,即便我想饒你,我這鬥大的拳頭須饒不得你!”
“好!好!你們很好,帶我去見陸遊!”
魏杞話很硬,但是身段卻變得極其柔軟,被曹大車等人夾在中間快馬飛奔,又過了兩個時辰,下午時分方才抵達扶風附近。
而耳聽著逐漸清晰的喊殺聲,魏杞的臉色也逐漸由憤怒變得有些恐懼。
“陸……陸相公身在何處?”
曹大車不耐回道:“自然是中軍處,不過也說不準,也有可能去了前軍觀戰……別廢話了,你們這些不知兵的大頭巾果真廢物……”
魏杞剛要反駁,隻見曹大車臉色一變,伸手將其拉下馬。
“誒呦!”魏杞屁股著地,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翻江倒海,隨後就聽得咻咻羽箭聲響起,有一支箭矢正好落在魏杞眼前,讓他瞪成了鬥雞眼。
“拿著!”曹大車盔甲上還掛著幾支箭矢,卻在第一時間將一麵小圓盾扔在魏杞身前,隨後打了個呼哨:“把這些賊人都宰了!”
十餘飛虎軍轟然應諾,隨後三三兩兩一隊,向四麵八方殺去。
魏杞躲在戰馬後麵,將那個小盾舉過頭頂,借著馬鞍的掩護,向外探頭探腦。
大約三十餘金軍斥候從側翼繞過了前方大陣,想要到後方來探查一番。
宋軍騎兵比較少,因此這些金軍斥候一路上順風順水,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展開了襲擾。
然而他們卻沒想到,隻是遙遙放了一輪箭,就遇到了這麽瘋子,直接拎著長矛,頂著箭矢殺出來了。
金軍輕騎頃刻間就被衝散,曹大車仿佛為了發泄一般,掄著長矛,連劈帶打,不過片刻就連續將三名金軍輕騎挑飛出去。
“呸,他媽的一群廢物!”
曹大車下馬,搜羅了戰利品之後,割下金軍首級,捆在腰間,大搖大擺的回到了魏杞身前:“大頭巾,趕緊上馬!你不是要有旨意給陸先生嗎?操,你不會尿了吧?”
見到剛剛毆打禦前班直的這群凶神惡煞腰間別著人頭,長矛上挑著戰利品,緩步驅馬回來,魏杞隻覺得雙腿有些軟。
但他還是將小盾遞還回去,強行板著臉說道:“怎……怎麽可能?這點場麵簡直……”
曹大車將魏杞拎到馬上,滿臉不耐的說道:“別胡吹牛皮了,你們宋國的大頭巾都一個德行,嘴巴說的比唱的都好聽……”
魏杞當即閉嘴,隨後在濃重的血腥味中,一路心驚膽顫的來到中軍。
迎著宋軍將領們驚疑的目光,魏杞壯著膽子大聲喊道:“四川製置使陸遊何在?朝中有旨意!”
宋軍將領的表情幾乎是齊齊一變。
原因無他,這個場麵可是太熟悉了,在去年時,曾覿就是這般大搖大擺的來到吳璘的帥帳,宣讀了撤軍的命令。
到最後四川大軍損失慘重,經略使吳璘更是直接身死。
現在這個時機比當日還要糟糕!
因為當日雖然也是急速撤軍,卻不是臨陣撤軍。
如今前線正在激戰,若是魏杞真的大喊一聲撤退,那在金軍的銜尾追擊下,宋軍必然要全軍覆沒!
有數名宋軍將領幹脆將手摸到刀柄上,還有幾人則是悄悄隱藏身形,一邊尋金人射來的箭矢,一邊給弓上弦。
關鍵時刻,主持中軍的張振挺身而出,大聲說道:“陸相公在前陣中,天使有什麽話,可以先跟末將說!”
張振臉色猙獰,一邊說話,一邊將拳頭捏著嘎巴作響。
魏杞在一眾人的逼視下,雙腿有些顫抖,卻還是強行梗著脖子說道:“那我就去前陣找陸相公!”
話聲剛落,隻聽到前方數裏處一陣喧嘩,宋軍有兩個百人方陣潰散,順帶著將周圍近千人帶動的不太穩固。
張振立即揮動旗幟:“右翼補充五百人,軍法官去正軍法,如果那兩個都頭還活著,立即斬首示眾!”
將命令下達之後,張振方才得空,指了指前方說道:“天使!陸相公就在前陣中間位置,若是天使想要見陸相公,現在就讓曹統領帶你去!”
魏杞再次吞咽口水,心中已經有些後悔為何要搶著來宣旨了,更後悔為何剛剛要說要去前陣。
戰場之上,生死最是無常,刀劍不會因為魏杞身份貴重就不砍他。
但是與剛剛一樣,這事輪不到魏杞來作決定。
曹大車立即怪笑兩聲:“嘿嘿,兒郎們,難得天使有興致!替天使披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