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突騎連營鳥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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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宋軍堅守的位置乃是扶風口,從宏觀的角度上來說是處於秦嶺與黃土高原南北相夾的平原地帶。
這條狹長地帶大約是南北五十裏左右,由東向西逐漸收窄。
而宋軍是以步卒為主,為了讓金軍失去迂回的空間,因此一直在渭水南岸行軍作戰。
秦嶺北麓與渭水之間的這條狹長通道,寬的地方不過五裏,窄的地方更是隻有一兩裏,金軍進攻方向也隻有東西一條路罷了。
對於無法發揮騎兵之利的金軍來說,這無異是最為難受的一種打法了。
“陛下,臣找了幾個水性好的去渭水上看了看,渭水隻是河流邊沿結了厚冰,中間則隻有一層薄冰,很難渡河。”
完顏亮聞言有些失望:“那就這樣吧,不過宋軍既然撤軍,那咱們也隻能銜尾追殺一條路。
告訴完顏王祥,讓他速速攻破當麵宋賊,然後讓開道路就地整軍,讓梁元輔帶著黨項輕騎追殺!”
梁元輔聞言大喜:“陛下,末將必然不負重任!”
完顏王祥聽到軍令之後,立即憤憤然將刀子插到地上:“陛下為何會如此偏愛黨項人,難道真的要讓那群蠻夷充斥朝堂嗎?”
副將連忙說道:“將軍噤聲。”
待看到完顏王祥怒氣稍減之後,副將婁薛低聲說道:“陛下乃是女真人的陛下,如何會讓黨項人成事呢?不過這麽大個西夏國,大金割了他們的肉,總不能不給回報的。”
見完顏王祥依舊惱怒,婁薛連忙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我想陛下覺得宋軍撤得實在是太巧了,想讓黨項人去試探一番。”
完顏王祥一愣,連忙追問:“怎麽說?”
婁薛搖頭:“我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隻覺得宋國這串消息傳過來之後,宋軍就立即撤退了,就如同……就如同有人專門讓咱們知道一般,太巧了……”
完顏王祥在戰場上仔細思量片刻,點頭承認婁薛說法之餘,卻又看著宋軍營壘微微搖頭:“不管如何,宋軍乃是臨陣撤軍,犯了兵家大忌。哪怕那陸遊再有算計,隻要我軍追上去,也足以將其擊潰了!”
婁薛倒是同意完顏王祥的說法。
然而隨後,他就看到完顏王祥拔出雙刀:“我帶著親兵親自破陣!”
婁薛慌忙阻攔:“剛剛開戰三刻鍾,還不到半個時辰,你急什麽?等待前邊耗一耗宋軍力氣,我率軍突一陣,你再上陣也不遲!我可不想你三長兩短後,被稀裏糊塗拔隊斬!”
完顏王祥隻是苦笑搖頭,卻突兀問了一個問題:“大金兵馬多久沒進行過拔隊斬了?”
婁薛一愣,卻也笑了起來。
西金之中女真人本來就少,若是還實行拔隊斬這種殘酷軍法,那就真的要殺絕了,因此在完顏亮來到關西之後,這條軍法就被金軍上下十分有默契的廢止了。
“正如咱們剛剛所說的那般,宋軍可能會有一些謀劃,不會傻到臨陣撤退,我能做的,也就是立即掃平前方宋賊,打開道路,不讓那陸遊有使出小聰明的工夫!”
完顏王祥決心既定,隨後就引著數十重甲親衛,踏著雪地,混雜在進攻的陣列中緩步向前。
宋軍的防禦工事原本就做的潦草,在經曆了一場大雪之後,更是顯得淩亂。
金軍的攻勢如潮,將宋軍外圍的木欄與鹿角撕扯的不成樣子,此時的宋軍基本就是靠那處高地來維持軍陣了。
完顏王祥緩步向前走著,突然覺得腳下一滑,低頭看去,雪地被如此多人踩踏之後已經有些融化,與泥土混合在一起後更是十分濕滑。
完顏王祥心中不由得一凜,提起了三分警惕之後,方才繼續緩步向前。
與此同時,為了給完顏王祥拉扯進攻空間,婁薛組織百餘甲士,自北側向宋軍發動突襲。
宋軍將領看清來敵之後,不由得大駭:“金賊甲士!是金賊甲士!神臂弩都過來!神臂弩!”
除去那些陷入激戰走不開的神臂弩手,其餘將近五十人迅速聚集過來。
“看準了!放弩!快放弩!”
宋軍將領扯著嗓子喊完,待見到隻有一陣稀稀拉拉的弩矢之後,心下拔涼:“在惠頭那裏還有百餘神臂弩手,告訴惠頭,我這裏需要支援!”
“來不及了!讓老於帶著大斧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宋軍又集結了近百手持重型兵刃的甲士嚴陣以待。
然而這卻不可避免的讓防線其餘位置變得空虛起來。
完顏王祥拄著雙刀,沿著一處緩坡登上高處,挑開最後一處鹿角後,方才吐出嘴中銅錢,大聲怒吼:“殺賊!”
數十金軍甲士猛然加速,衝上了這處高地,隨後揮舞兵刃放肆砍殺。
金軍在發動進攻三刻之後,終於正式攻入宋軍陣中。
如果是在尋常情況下,惠逢就應該率領親衛上前迎戰了,他身側還留著百餘神臂弩手,數十甲士,足以將完顏王祥的先登兵馬迅速斬殺。
然而在這關鍵時刻,惠逢卻猶豫了。
在激烈的戰場上,他卻在第一時間扭頭問向親衛首領:“咱們堅持了有一個時辰了嗎?”
親衛首領愣了愣,心中隻覺得有些荒謬,卻不敢不答:“哪有一個時辰,大約也就是半個時辰出頭吧。”
惠逢聞言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跺腳:“怎麽還沒有到約定時間?你說該如何是好?”
親衛首領再次發愣,隨後卻是直接目瞪口呆起來。
“呃……將軍……現在不應該立即出兵,將這些金賊殺絕嗎?!”
親衛首領緩過神來,焦急勸道:“金賊兵馬甚眾,可咱們又何嚐不是準備萬全了呢?俺看得清楚,金賊就上來幾十人,請將軍將神臂弩手全都給俺,俺替將軍料理了他們!”
“你懂個屁!”惠逢又急又氣,嗬斥出聲,想要提點一下心腹,卻又感到有關朝中軍中的破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隻能連連跺腳。
所謂將乃軍中膽。
眼見主將都是如此姿態,其餘宋軍也是紛紛失措,原本被突破的陣線甚至有些搖搖欲墜起來。
親衛首領直接上前抱住惠逢,言語中都帶了哭腔:“將軍你到底是怎麽了?若是不想要斷後的功勞,又何必接下?可如今兒郎們都在與金賊奮戰廝殺,為何將軍會直接喪誌?你有什麽話可以說給俺聽啊!難道俺還會出賣將軍嗎?”
惠逢卻趁機靠近了親衛首領的耳朵,低聲說道:“霍三,你知道嗎?陸相公讓咱們傳的謠言全是真的!他早就知道朝中出事了!他不是要誘敵深入,吞了金賊主力,而是想要讓咱們斷後,從而逃出生天!”
喚作霍三的親衛首領又愣了半晌之後,方才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惠逢:“將軍!這是你猜的還是真的?!”
惠逢再次跺腳:“自然有猜的地方,卻更有貨真價實的言語!”
霍三跟著惠逢多年,如何不知道自家將主的心思?
惠逢就是怕了!
傳言流言本來就是模棱兩可的東西,如果現在戰局一切順利,那麽惠逢就會相信另一種說法,也就能壯起膽子堅持下去。
可如今不是金軍開始拚命了嗎?在孤軍斷後情況下,哪怕有更為萬全的準備,惠逢也自然會本能的開始慌亂。
而這種慌亂情緒,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霍三遲疑片刻,咬牙說道:“將軍,你走吧!俺在這裏替你支應一段時間!你去尋陸相公,什麽都別多說,更別多問,就說金賊攻勢太猛,支持不住!”
就這麽說話的工夫,金軍氣勢已經完全壓過了宋軍,完顏王祥更是將打出了自家旗幟,以示已經先登。
金軍看到這一幕之後,紛紛士氣大振,不顧一切的向宋軍攻來。
宋軍陣型瞬間變得岌岌可危,終於右翼最先堅持不住,開始潰散。
完顏王祥驅逐著潰軍衝擊惠逢的帥旗,隻是片刻工夫,就讓宋軍中軍也變得搖搖欲墜。
混亂逐漸擴大,潰逃的宋軍也越來越多,某一刻,宋軍陣型終於徹底崩潰,士卒丟盔卸甲,在雪地上四散而逃。
到了這個時候,也無所謂誰殿後誰先走了。
被惠逢當作寶貝般留在身側的一百多神臂弩手幾乎是一弩未發,就裹挾著惠逢等將領向後逃竄。
然而逃出去兩三裏後,惠逢被冬日的冷風一吹,大腦反而平靜下來。
“我……我這是做了什麽?”惠逢看著四散而逃的部下,雙手握著馬韁不住顫抖:“我怎麽能逃了呢?若是四川大軍全軍覆沒,讓金賊攻入四川……”
霍三氣喘籲籲,聽聞此言,心中卻是無語至極,卻也隻能無奈開口:“將軍想要作甚?”
惠逢強行穩定心神,突然大聲吼道:“去五丈原!按照之前說好的!去五丈原大營,向南撤,向南撤!”
惠逢剛剛吼了幾嗓子,卻聽到身後響起了如同悶雷般的馬蹄聲,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一顆鬥大的心也涼到了腚眼。
金軍騎兵殺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