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年戎馬暗秦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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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軍的埋伏說困難也困難,說簡單卻也是簡單。
    無非就是用潰軍將金軍吸引進秦嶺與渭水之間的狹長地帶,隨後伏兵一起殺出,掐頭去尾攻中間,一舉將金軍擊潰。
    然而所有事情都是知易行難,須知道,陸遊麾下這些兵馬,真正一直高歌猛進,連戰連捷的也就是張振那六千兵馬,其餘的軍隊都是在去年從關西潰退下來的殘兵敗將。
    陸遊評價金軍是心不齊的聯軍,但此時的宋軍又何嚐不是烏合之眾呢?
    完顏亮需要威望來整編兵馬,陸遊又何嚐不是呢?
    依靠這樣的宋軍,來打一場各自為政的突襲戰,陸遊心中也是沒底的。
    不過依舊還是那句話:總數高達數萬人的軍事行動,一定不會是從從容容的,必然是連滾帶爬的。
    宋軍如此,金軍也如此。
    大家都是趕鴨子上架,在雪地中打滾廝打,現在就看誰在這泥雪地中滾得更出彩了。
    而金軍之中最先感受到情況不對的,正是處於大軍中央位置的完顏王祥。
    他是物理感受到的。
    “這是炸藥?”
    聽著秦嶺北麓中傳來的隆隆響聲,完顏王祥立即扭頭尋找,隨後就反射性轉頭,想要跟副將婁薛討論一二。
    然而剛剛轉過頭來,他就看到騎在馬上的婁薛如同爆開一般,向著四麵八方飛去。
    完顏王祥臉上身上呼啦啦被砸了一堆肉塊與鮮血混合的事物,他的臉都被砸得有些生疼。
    在事情發生後的三息,這名身經百戰的大將猶如中邪一般,整個人都呆若木雞,一時間連呼吸都忘記了。
    天地間也仿佛一片安靜,唯有婁薛胯下戰馬猶如受到驚嚇一般,在原地蹦跳嘶鳴。
    三息過後,由於缺氧而導致的胸悶終於讓完顏王祥回憶起了該如何呼吸,可他剛剛大口呼吸了幾次,就被充斥口鼻的血腥味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周圍的景色與聲音也瞬間恢複生動,嘈雜的驚呼聲與喊殺聲也傳入了完顏王祥的耳朵,讓他一時間無所適從起來。
    “這……這是什麽!”
    “有天石,有天石從山上砸下來了!”
    “腿!啊啊啊!!!我的腿啊!!!”
    “大炮!是大炮!”完顏王祥臉色蒼白,喃喃說道:“漢軍,是飛虎子來了……”
    若是真的是漢軍攜大勝之威殺來,以西金如今實力,又該如何阻擋?
    “轟……”
    “啊!!!”
    又是幾枚鐵球在金軍之中轟出一條血路後,完顏王祥方才激靈一下反應過來:“不,不是漢軍,漢軍不可能現身關西,是宋軍……宋軍也有大炮了!”
    既然是宋軍,那就好說了。
    宋軍是畏懼肉搏的,隻要能越過炮火線衝上到近前,不僅僅可以輕易殺潰宋軍,更是可以將西金無法研製成功的大炮搶過來。
    “阿布罕!”完顏王祥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大聲對另一名副將下令:“向秦嶺衝!向南衝!聽著聲音,向南衝!”
    阿布罕也是剛剛從驚慌中反應過來,聞言舉起長矛:“兒郎們,隨俺衝啊!”
    他其實也沒有找到宋軍事先安置好的大炮在何方,隻不過出於戰爭的嗅覺,第一時間做出了決定。
    完顏王祥麾下也都是金軍精銳,他們並不知道什麽是大炮,卻立即本能的跟著自家將領向山間衝去。
    這是十分正確的,但是能做出正確選擇之人畢竟是少數。
    如果仆散忠義所部在這裏,必然會做出更為有效的選擇。這倒不是說仆散忠義練兵有多麽高超,而是因為他麾下兵馬結結實實挨過漢軍大炮的狂轟濫炸,總能總結出一點經驗的。
    但是身處長安的西路金軍,無論是女真人又或者是關西漢人與黨項人,都沒挨過大炮的毒打,哪怕仆散忠義已經在文書中匯報了漢軍大炮的威力,眾將也都相信仆散忠義的眼光,但是在沒有切身麵對之前,單單靠想象是不可能產生蛻變的。
    換句話說,大炮對於關西金軍來說,乃是實打實的新式武器。
    當然,對於宋軍來說也是這樣。
    陸遊召集能工巧匠,耗費了一年時間,方才鑄造出了四門大炮而已,而且這四門大炮都不是最為輕便的五斤炮,而是十分笨重的二十斤炮,在這種天氣與地形中,想要進行快速機動,純粹是癡人說夢。
    而且由於時間過於緊迫,這四門大炮甚至沒有經過多少次試射,就被新組建的炮兵拉到了前線,會不會炸膛也是沒準的事情。
    正因如此,陸遊在布置這四門大炮的時候,並沒有如同漢軍那般,讓炮兵跟著大軍一起行動,而是在秦嶺北麓尋到四座小丘,讓四門大炮分開安置,哪怕是哪門大炮炸膛,也不至於會產生大規模殉爆。
    宋軍炮兵也抱著必死的決心,將一枚枚鐵彈按照之前的布置,發射向預定的位置。
    即便是麻杆打狼兩頭怕,可再差的大炮也是大炮,宋軍炮手固然是心中忐忑,但是挨砸的金軍則是鬼哭狼嚎。
    說句實話,這四門大炮雖然發射的乃是二十斤鐵彈,但是造成的殺傷對於整支金國大軍來說,簡直是微乎其微。
    即便某些地方,金軍已經擠成了一個疙瘩,一炮轟過去就能糜爛一片血肉,卻依舊不能算得上殺傷甚眾。
    但這種隻能挨打卻不能還手的境地,卻讓金軍士氣跌落速度快得驚人。
    尤其是黨項人,他們還保持著一定的部落作風,隻是挨了兩炮,將炮彈當作了神仙扔下來的天石,頗有一言不合就祭拜一番的感覺。
    這還沒完,隨著大炮一起出動的,還有數不盡的宋軍。
    有些宋軍隱藏在秦嶺餘脈的小丘之後,有些宋軍則縮在山峰之間的小道上,還有些宋軍幹脆就躲在雪窩子裏,東一叢西一隊,以數十人數百人為單位,向著金軍側翼殺來。
    金軍萬萬沒想到周圍竟然埋伏了這麽多宋軍,驚慌失措之下根本無法組織兵馬反擊,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中。
    梁元輔在金軍最前方,心下冰涼的回頭望著這一幕,隻感到全身的血都快凍住了。
    阿華焦急詢問:“總管!宋軍的甲騎又殺回來了!咱們被夾在中間!得想個轍,不然兒郎們就全死在這裏了!”
    梁元輔失魂落魄,隻是喃喃說道:“我……我怎麽會這麽傻,這麽傻……”
    阿華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梁元輔指了指從山中衝殺出來的宋軍:“我竟然隻顧著追殺宋軍,卻沒想到派遣兵馬探查一番山中,竟然釀成這等大禍……”
    “總管!”阿華終於不耐,大吼出聲:“宋軍這是有備而來,乃是算計了咱們!走馬郎君們再蠢,也不可能看不到大雪中的行軍痕跡,這必然是宋軍趁著大雪未停時候,就埋伏在山中了!秦嶺溝溝壑壑這麽多,從哪裏查?!又該怎麽查?!”
    “總管,現在關鍵是該怎麽辦!”說到最後,阿華幹脆抓著梁元輔的肩膀,用力搖晃起來:“你要做決斷的!”
    梁元輔苦笑:“哪裏還有什麽決斷?大軍已經要亂了,這種地形中,宋軍亂了是死路一條,我軍亂了也是徹底無法。我看著大軍最起碼有兩萬人進了扶風口,這是陷阱!是宋賊布下的陷阱!咱們都中計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阿華有些頹然的鬆開了雙手,看著已經列陣整齊,緩緩逼近的宋軍甲騎,不由得悲從中來:“總管,咱們帶兒郎們出來,是為了建功立業的啊!為何如今就要落得如此下場?!”
    將乃軍中膽,數千黨項騎兵在兩名主將皆是頹然之後,更加顯得不知所措,有人想要原路返回,有人想要結陣自守,還有人竟然南北逃竄,想要躲入秦嶺之中,或者浮馬渡過渭水。
    “西賊!哈哈哈,你家爺爺殺回來了!”吳挺哈哈大笑的踏出了山路,迎麵就碰上了數百驚慌失措的黨項輕騎。
    輕騎在寬闊地形中,麵對重甲步卒時還是可以用迂回側擊的手段來應對,然而在狹窄官道上,黨項輕騎隻能與宋軍來一場硬碰硬的戰鬥,隻是一個照麵,數十黨項輕騎就被宋軍用長矛戳下馬來,了斷當場。
    吳挺緩步向前,仗著身披兩層盔甲的優勢,在黨項輕騎陣中如入無人之境,不多時竟然憑借步卒之身,將黨項輕騎的陣型劈成兩半,殺穿了過去。
    黨項輕騎不敢往秦嶺中逃竄,紛紛向其餘方向撤退。
    當曹大車率領宋軍甲騎從西側殺來後,數千作為先鋒的黨項輕騎終於堅持不住,從中崩潰而來,被曹大車驅趕碾向了金軍步卒。
    金軍步卒原本就因為行軍艱難而指揮不暢,被大炮轟擊了兩刻之餘又被宋軍從側麵襲擊,早就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崩潰的黨項輕騎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數百戰精銳在狹窄的道路中擠成一坨,進退不得,隻能任由宋軍宰割。
    與此同時,扶風口竟然還有金軍進入,使得原本就擁擠的道路更加堵塞起來。
    軍令不全,各部爭功的隱患在金軍中徹底爆發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