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6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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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件純白茶盞被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爺。”
蘆布快步進入值房,看了眼地上的茶盞碎片,急忙又出門,很快拿著掃帚簸箕回來,快速把地麵上殘片掃走。
清理幹淨地麵後,蘆布又很快給魏廣德重新沏了一杯茶送進來。
這次,魏廣德沒有拿起茶盞再砸向地麵,而是靜靜坐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張居正值房回來已經小半個時辰,可魏廣德依舊心緒難平。
是的,張居正拒絕了魏廣德的建議,依舊堅持要將民間書院一禁了之。
同時,對於把矛頭另選一個目標,放過何心隱的要求,張居正也沒有明確態度。
實在是這幾年何心隱風頭太升了,不斷舉辦參與各種講學,不遺餘力推廣傳播泰州學派的主張,其中多有對時政不滿的言論。
一個小小舉人,居然如此大肆貶低閣臣,別說張居正對他不爽,魏廣德其實心裏多少也有些小疙瘩。
隻不過都是在民間,魏廣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過多理會。
畢竟何心隱這樣的人,你就算找人給他打招呼,他也不會在意。
泰州學派的人,在他眼裏就和一群瘋子沒兩樣。
可就算心有不滿,可魏廣德還得看在同鄉麵上適當照應著。
“你出去傳個話。”
就在蘆布要離開值房的時候,魏廣德忽然叫住他,說道。
蘆布立馬站住腳步,走了回來。
“讓外麵的人去工部和兵部,請譚尚書和江尚書晚上到我府上坐坐。
對了,刑部魏侍郎也一並請來。
回來的時候,你去趟六科,找周守愚晚上也到我那裏去。”
魏廣德快速報出幾個名字,要麽是朝堂上有權利的人物,要麽就是和何心隱多少有些關係的人。
其中六科周守愚現任禮科給事,就是永豐人,何心隱地地道道的老鄉。
其餘三個人,則是在事發後可以為何心隱說話的人物,到底要怎麽做,魏廣德心裏沒底,打算和他們商量一下。
畢竟,這次不同以往。
過去,張居正多少要看在他的麵子上讓一步,還有轉圜餘地。
而這次,在張居正說出“隻能有一個聲音,不能有其他聲音”的時候,魏廣德就知道事兒不好辦。
如果江西官員堅持要保何心隱,那勢必就要和首輔一派幹上。
雖然魏廣德很不希望這樣,所以叫上譚綸、江治商量一下,魏時亮在刑部也要早做準備。
“隻能有一個聲音”,後世其實許多政治人物都這麽說過,魏廣德多少也可以理解。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上傳下效,政令通達,特別是對於張居正正在推進的改革措施來說,這點尤為重要。
如果換成其他人做這個靶子,魏廣德才不會去管他死活。
隻不過牽扯到江西人,又是被張居正特意拉出來做靶子,魏廣德就不得不過問一下了。
不然,在同鄉麵前他也不好交待。
處理了幾分奏疏,魏廣德就感覺今天狀態不好,所以也沒繼續做下去,而是早早的出了內閣,回到自己府裏。
等到晚上,給事周守愚最先進入魏府,之後魏時亮、江治等人也先後到來,都被請到書房裏一陣閑聊,直到譚綸走進屋子,魏廣德才叫張吉對外麵清場,左右不得留下其他人,由他親自守著。
到這個時候,屋裏所有人也都一掃先前輕鬆和諧的氣氛,都嚴肅起來。
雖然不知道魏廣德為什麽把他們叫到一起,但肯定是有事兒才會如此。
特別是周守愚,他的位置特殊,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參與到這個地方來,但魏廣德還是把他也叫來了,那必然就和他多少有些關係,此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善貸,今日所為何事如此?”
譚綸開口直接問道。
魏廣德沉默片刻,才開始把張居正草擬《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疏》的內容和眾人大致講了遍。
“這怎麽可以,禁講學也就算了,還要禁毀書院,這張江陵真要自決於士林嗎?”
周守愚反應最大,當即大聲說道,畢竟他現在還是理禮科給事,這奏疏幾乎就是奔著禮部開炮。
當然,其他人在聽到奏疏裏那些舉措後也是驚愕無比,講學他們當中都未必有人自持,更別說禁書院了,這是每個讀書人都不能支持的決定。
“我也說了,禁講學這個,還可以接受,前朝就已經下詔,隻不過禁止提學參與講學,倒並沒有禁止民間生員參與。
隻是這禁書院,牽扯實在太大,我是堅決反對的。
現在下麵有些人,確實太蹦躂了,利用書院聚眾講學,可以掀起學問之爭。”
魏廣德話說道這裏,其實大家都知道,下麵關於心學和理學,在江南已經是豬腦子打成狗腦子,鬥得一塌糊塗。
“這些人,許多都思想激進,借助聚會大肆褒貶朝廷,特別是攻擊張江陵這幾年的策略。
其實考成法好不好,大家心裏都有一杆秤,對朝廷來說,考成法自然是好的。
隻不過對官員來說,考成法就成了套在頭上的一條枷鎖。
還有清丈之事,這才起頭,下麵就已經罵成一片,說什麽浪費民脂民膏。”
說到這裏,魏廣德也不由得輕輕搖頭。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但稍微要點臉都應該知道,之前他們在田畝上做的手腳,現在不過是要改正過來,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反對。
“不過,最麻煩的還不是這個。”
在就幾個人認真傾聽魏廣德話語後,魏廣德再次說道,“張居正已經把打擊講學做為重要一環,而禁毀書院,就是要避免這些人利用教授身份,在書院裏以授課名義行講學之實。
而他選擇的目標,就是泰州學派的何心隱。”
“什麽?”
這次,依舊是周守愚反應最大。
何心隱,周守愚不陌生,畢竟是本地人,算是他的前輩。
早年,何心隱可是江西鄉試的解元,但是卻迷上心學,跟隨顏山農學習,接受泰州學派思想的熏陶。
由於何心隱思想更加激進,與老師顏山農終因誌趣不合,幾年之後返回家鄉永豐縣傳道講學,在家鄉辦聚和堂,開始了自己獨立的學者生涯。
他這樣執拗的人,自然也和金達等人一樣,看不慣當時權侵朝野的嚴嵩,甚至藍道行對嚴嵩使壞,背後也有何心隱的影子。
藍道行為什麽會這麽做,除了有裕王府一係暗中拉攏外,藍道行好友何心隱也是遊說的人之一。
所以,藍道行死後,嚴世番也不打算輕易放過何心隱,直接派人要殺他。
裕王府行事很是隱秘,就算嚴家知道也不敢對裕王等其他官員怎麽樣。
但民間一個舉子,就算是老鄉,可刀都已經砍向嚴家了,嚴世番自然不會和他再客氣。
金達和嚴家不和,嚴家隻讓他靠邊站,也就過去了。
可這個何心隱是把嚴家往死裏整,自然不會高舉輕落。
何心隱為了躲避追殺,不得不輾轉於福建、江西、湖北孝感以及重慶等地講學布道,宣揚泰州學派思想,推進儒學平民化進程。
也是這次,為他換到了巨大的名聲。
畢竟那時候天下不滿嚴家的人太多了,私下裏有人把倒嚴第一大功記在何心隱頭上,讓他是大受歡迎,無形中也加強了他的影響力,讓他很快就成為之後泰州學派的領袖人物。
“你是說,張江陵要對何心隱下手?”
現在士林中,何心隱影響力巨大,又是江西人,雖然他的政治理念有些讓人詬病,值得商榷,但不得不說也是這個時代江西文人中的牌麵之一,所以朝中老鄉就算知道他的理念有問題,可也得出麵保上一保。
江治這時候皺眉說了句,就陷入沉思。
‘舜卿,可是想到什麽?’
譚綸見此,狐疑的問道。
江治看了眼魏時亮,苦笑道:“工甫應該也聽說過吧。”
魏時亮這時候微微點頭,表示知道此事。
魏廣德也來了興趣,問道:“不知你們說的是何事?”
魏時亮苦笑道:‘十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我剛入朝,進的行人司,應該是嘉靖四十三年前後吧,剛從朝鮮出使歸來’
原來,嚴嵩倒台後,還需要就曾經回到過京城,當然不是為了參加科舉,而是講學的,大肆宣傳陽明心學泰州學派的思想。
而那時,徐階、張居正等人就去聽過。
也是因此,後世都說徐、張都是心學門人,其實就因為他們似乎很熱衷參與到心學的講學活動中,讓人誤以為他們就是心學門人。
而那次講學,何心隱的泰州派更是把王陽明的心學給推到了一個極端。
而因此,已經差不多弄明白心學的張居正和“誤入歧途”的何心隱發生了些許口角。
“事後聽說,何心隱曾斷言‘張公必官首相,必首毒講學,必首毒元’。”
最後,魏時亮把他回來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而那次聽到同鄉說起此事,江治正好也在,他是回京述職的。
“因為他惡了張江陵?”
譚綸皺眉道。
那會兒他還在江南,沒有到北方來,自然不知道這事兒。
“那倒不至於,他沒那麽小氣。
想來,應該是他最近在江南鬧出什麽幺蛾子,惡了首輔吧。”
魏廣德開口說道。
“興許是因為書院的事兒,聽說他最近在湖廣籌建書院,他又是什麽話都敢說的人。
張江陵這次回荊州,怕是聽到他說的什麽話,所以沒了好感,打算拿他立威。”
周守愚苦笑道。
“守愚,你和他熟悉?”
魏廣德看著周守愚問道。
叫他來,一是想到他可能和何心隱熟識,還有就是此事關係禮部,《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疏》就算批紅,還有禮科這關要過。
周守愚在那裏,可以設法拖延一二。
至於真治罪,那就讓魏時亮幫忙打典為他脫罪。
“既然這樣,你盡快寫信告訴他,讓他會老家去別到處講學了。
說嚴重些,不想看著朝堂震蕩,就最好老實一段時間。”
魏廣德開口道。
譚綸明白魏廣德的意思,能不和張居正那邊鬥上最好,否則也隻能力保一下。
不管這麽說,何心隱還是這時候江西文人的牌麵,被人搞了,他們臉上也無光。
隻是聽了魏廣德的話,周守愚為難的說道:“怕是難,他這人行事執拗,剛愎自用,很難說服得通,和高新鄭差不多一類人。
熟識沒錯,但關係,據我所知,同鄉之中和他關係好的沒幾個。”
“這樣啊。”
魏廣德聽到周守愚的話,一時心裏就有了一些動搖。
如果真如周守愚所說,何心隱或許在士林中有些名望,可若是在同鄉中關係一般,那就算被張居正治罪,老鄉那裏怕是也不會有很多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終歸是文壇領袖,還是要保一保才好。”
不知是看出幾人心思還是有感而發,譚綸這時候開口道。
“這樣守愚,你給何心隱寫信,再聯絡其他老鄉都書信於他,勸說一二。
我這邊回頭也給鎮山先生去信,讓他也想點辦法,就算騙也要騙他回去。”
魏廣德點點頭,明白譚綸的意思。
他話裏說的鎮山,其實就是致仕回鄉的朱衡。
朱衡雖不是永豐人,但他是萬安,也屬於吉安府,永豐縣也在其治下。
“雖然我反對他原稿上奏,但是我也不知道對他有多大影響。
若是張江陵堅持要禁書院,內閣閣議上,張四維肯定是會支持他的。
至於宮裏,隻要張居正拿出何心隱頂鍋,怕是大概率會批紅蓋印。”
魏廣德說出了他的無奈,現在內閣裏,確實鬥不過張居正。
“到了那一步,周守愚,禮科要對這份奏疏想方設法拖延,雖然不能駁回,但拖一天是一天。”
魏廣德繼續說道。
他其實知道,六科已經沒有辦法駁回宮裏的旨意,因為張居正手裏握著六科的監督大權。
隻要六科拖延太甚,張居正很可能會舉起考成法大棒。
“工甫,刑部那邊你也開始打典一下,免得真到時候措手不及。”
魏廣德繼續說道。
幾人聽完都是默默點頭,隨後又聽到魏廣德說道:“本來今日之事,我還打算叫上汝默的,不過最後還是沒讓他過來。
我打算,盡快運作他進入吏部一段時間。”
魏廣德說的人,自然就是申時行,嘉靖四十一年狀元,已經在禮部擔任右侍郎不短時間,這次魏廣德想把人運作到吏部,自然就是為最後一步鋪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