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蘊雪訝異於這樣可怖的麵具下是個稍顯青稚的女聲，並且語氣平穩，很是鎮靜。
    “開山猛將”見對方久久未言，主動卸下麵具，露出一張清秀麵容，除去分做兩邊的鬢發，容貌與先前遇到林霖並無差異。
    “林霖？”
    “霖兒是我妹妹。在下萬霄門雨霽堂親傳弟子林雯，方才讓姐姐受驚了。此番納才大會鬧出這樣的事實屬抱歉，我萬霄門必定徹查到底，給諸位一個交代。”林雯起身作揖致歉，語氣依舊平平，卻多出幾分真摯歉意。
    穿著服帖整齊，行動穩重有禮，與林霖倒是兩個模樣。
    程蘊雪忙道謝，揮舞到一半的手因疼痛難忍被她齜牙咧嘴地放下。
    林雯見狀，從懷中掏出藥物，悉心為其包紮固定傷口。在交談過程中，程蘊雪也得知原來萬霄門為防止人多生是非，除了林中飄忽不定藏在暗處的弟子們，他們還會在山林大選的選手中安插得力骨幹，用以時刻監視眾人，以防不測。
    “仇海金力大無比，看姐姐這傷，他並未使出全力，但估計已傷及體骨。我暫且幫你上藥固定，出了這片林後還是得盡快找醫治理。”
    “敢問雯姑娘，此處離山門還有多遠？”
    此話一說出口，林雯立馬收拾好東西，離程蘊雪四五步遠，滿臉警惕，小嘴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態度不言而喻。
    程蘊雪不由得淺笑，還真是秉公無私。
    “這三人我們便先帶回門內，延此處直行，可見你的同伴。”林雯招呼趕來的弟子們收拾現場，她將一個輕巧的火把塞至程蘊雪手裏，為其指路。
    待程蘊雪回頭時，林雯早已重新戴上麵具，手上利落甩去刀上血，側身而立，英姿挺拔，頗具威嚴與冷冽。
    這讓程蘊雪對她口中的“雨霽堂”升起興趣。
    會是什麽樣的師父，才能將這兩位小姑娘培養成在這樣的年紀便可以獨擋一麵的江湖俠客？
    “程蘊雪！”
    沒走多遠，淩旭升高興的聲音傳入耳內。程蘊雪抬眼，便望見衝在前頭招手的淩旭升，與他身後淺笑著的淩溫言、屈江黎。
    淚水奪眶而出，幾經生與死讓程蘊雪此刻分外珍惜麵前的夥伴，不顧腿傷手傷，抱著淩溫言一陣痛哭：“溫言姐！！！嗚嗚嗚！！！”
    一兩個時辰不見，程蘊雪的身上便留下了不少傷，淩溫言也心疼不已，伸手將其抱在懷中：“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還好好的。”
    “到現在為止鍾響多少次了？”程蘊雪好不容易平複下心情，最關心的卻是這個，言語中滿是擔憂。
    “才五下，不用慌，況且程家堡那樣多的武學秘籍，總不會比萬霄門的東西差，前不前十也沒什麽。”
    “繼續找出路吧，目前為止還沒看到一丁點提示，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這麽快找到的。”
    此話一出，四人陷入短暫沉默，耳尖如淩旭升卻聽見大地轟鳴之聲。
    “看紙券！”淩旭升再次想起紙券上看似毫不相關的字樣，他率先放低火把，將自己的紙券拿出。
    強光照映之下，“月華當空，銀河玉簾；雷霆落地，潤澤翠簷”的字句再次顯現。其餘三人紛紛拿出自己的紙券，都印著同樣的字。
    “月華當空是指晚上，豈不就是現在？”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眾人豎起耳朵聽。
    “像打雷。”
    “可能是這裏說的雷霆落地。”
    “雷霆又怎麽與水相關？”
    “貌似銀河，聲如雷霆，又同水相關。那……豈不是瀑布！”程蘊雪比起他們幾個，倒是讀過一些詩詞歌句，對於這些常用比擬手法自然是要反應得快些。
    “那這個翠簷表示的就是山門？”
    “聽聲音離這並不遠，我們速速去吧。”
    有了方才萬霄門弟子的清掃，這段路行走起來比白日還要順暢，四人不多時便到達那“雷聲”來源地。
    隻見高崖懸壁上有壯闊的瀑布傾瀉而下，急流衝擊在堅硬岩石上的轟鳴聲在山穀森林中回響，勢若雷霆。
    瀑布一旁，青翠色小亭中，有一盞微弱燭火。燭光受飛濺水珠左右而擺動不停，忽明忽暗，隱約能看見裏麵有五人形影錯落。
    “咚——咚——咚——咚——”
    周遭響起四聲渾厚悠遠鍾聲，亭中影有所動作。
    “好耶！讓我趕上了最後一個！”
    鍾聲還沒結束，從林中匆匆趕來一位健壯女子。她臉上、身上血痕無數，手上拖著一具碩大的狼屍，顯然是經過一場惡戰。此時此刻她的臉上滿是興奮，熱情地向淩旭升等人介紹自己：“初次見麵，在下叫定原郡梅含春！以後咱們就是同門了！”
    “諸位，恭喜。”
    身後傳來男子沉穩之聲，五人紛紛回頭望去，隻見風吹綠葉婆娑起舞，樹根腳下，一人著萬霄門常見弟子服飾，負手而立。話音剛落，他緩緩走出夜色，露出一張板正而不失溫柔的臉龐，麵上噙著隨和的笑：“諸位少俠身手過人，才學敏捷，我萬霄門能得此等人才，實為大幸。”
    亭中那五人此刻也走了出來，有男有女，神色各異。那名萬霄門弟子微微揚手，露出早已備在一旁的十一個大碗，兀自端起一杯，：“在下萬霄門外門大弟子吳越，奉命特地在此恭候各位。共飲此杯，從今往後我們是同門，應秉手足之情，至交之意，榮辱與共，同生共死！”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為首的高挑女子率先響應，跟著那男子一飲而盡；程蘊雪四人交換著眼神，悄悄互相碰杯，帶著得意與無限期許飲下那清甜可口的“酒水”。
    喝下這碗“入門酒”，吳越領著十人走上依瀑布而建、布滿青苔的潮濕石階。
    高挑女子一路與吳越閑談，一人提一盞燈籠，走在隊伍最前。二人皆是氣定神閑，腳下步伐平穩；身後，兩個一大一小的乞兒顯然站不住腳，費力扒拉著中間肌肉壯碩的男子，期間還不忘拌嘴。饒是左右再怎麽吵鬧，那肌肉男子也從不露出不耐，最後實在是擔心小孩吵鬧間影響到旁人，便一左一右扛起二人前行，那兩個髒兮兮的少年見狀，也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羞得低垂著腦袋。
    淩溫言這才注意到肌肉男子的身上布滿凹凸不平的紅肉，隨著托舉少年的動作，雙臂、肩胛上的傷疤更加明顯，也有幾分駭人。
    這男子身後，是一對互相扶持的年輕俠侶，雖走得小心翼翼，但也不至於摔倒。
    “自己走路都費勁，怎麽還帶著這狼？”屈江黎看著走在隊伍最末尾，滿臉漲紅也不願丟下狼屍的梅含春，主動伸手幫忙。
    “不用，我有的是勁！是這味道太臭了。”梅含春禮貌的拒絕，像是要展示自己的氣力一般，學著肌肉男子的模樣，將狼屍一把馱到自己身上，又馬上被撲鼻而來的腥臭氣味卸去所有手段與力氣，若非屈江黎眼疾手快將其扶住，說不定就連人帶狼一起滾下山去。
    他們走了也有一陣，這山這石階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矮，向旁邊望去，已是到那參天大樹的半腰間，年紀稍大的乞兒緊張地閉上眼睛，再也不敢向外望。
    “平日裏進山門不是這裏吧？敢問師兄，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饒思澄平日裏自持體力尚可，現在才爬了不到兩刻鍾便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她看向身邊氣息平穩的師兄，不由得發問。
    吳越看看麵色微紅，冒著虛汗的她，又環視一圈眾人，略顯驚訝的目光短暫落在與常人無異的淩旭升身上後，笑道：“快了，就快了。”
    不知又爬了多久，每個人都氣喘籲籲。唐修堯半摟著明顯體力不支的伴侶，滿目擔憂，腳下步子卻沒有分毫放鬆：“再堅持堅持，過了這一關，我們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此話說完，唐修堯竟也搖搖欲墜，好在後方並排而行的淩溫言、淩旭升及時出手相扶，才讓他穩住身形。
    一行人互相攙扶行進半柱香後，吳越腳步一變，調轉方向，一座大開的門樓顯現在眾人麵前。左右分別立著一行黃白服色弟子，手中武器各異，麵上皆是掩蓋不住的欣喜。
    有人遠遠瞧見來人了，端著藥丸迎上來。那三兩個人穿著紅白衣衫，為首的女子嬌俏可愛，頭上綁著些許鈴鐺，講起話來叮鈴作響，與她的語氣一樣輕鬆歡樂：“恭喜諸位通過最後一關試驗。服下軟骨散後會隨著行動全身失力，很難堅持這一個時辰的路程。而汝等卻互幫互助，一路行進至此，兼具堅毅與仁愛，是我萬霄門該有的弟子！此乃軟骨散的解藥，諸位請用。”
    那兩乞兒聞言，一臉震驚且崇拜地看向一路馱著他們走路的肌肉男子：“大哥哥！你太厲害了！”
    肌肉男子不語，淡然咽下解藥後驀然開口，聲音嘲哳：“穆伯儉，我的名字。”
    “伯儉哥！俺叫大壯！”
    “俺叫小蟲！”
    大抵是不怎麽聽見穆伯儉作聲，兩乞兒聽見他介紹起自己，顯得尤為興奮。
    “這位是鳳鳴堂大弟子，小瑾師姐。無憂師叔常年不問事，鳳鳴堂又主門內醫藥，大小事不斷，平日裏基本都是瑾師姐在操持。”
    吳越向十人介紹完鈴鐺女孩，又將目光挪向她身後一高一矮的兩道黃白身影：“這是張鼎波張師兄、黃櫟黃師姐，我們三個從今日起便擔任你們這次所有新進弟子的外門教習任務。若你們想衝擊內門，可得牢牢把握住這幾年。”
    張師兄與黃師姐麵上不見多少喜色，平靜頷首示意，性格倒是頗為相同。
    “時候不早了，我帶你們去弟子房。先前答應你們的獎賞，明日晨會將由掌門和幾位堂主當麵贈與。”
    “吳越定然還沒來得及與你們好生講講我們萬霄門中事宜，那便由我來吧。”眾人行走間，小瑾自告奮勇地站出來。
    “如今萬霄門分內外兩門，外門著黃白弟子服，內門則根據‘四堂’劃分服色。四位堂主各有各的風采，鳳鳴堂已經說過了，弟子著紅衣，堂主鳳無憂，亦是我師父，他雖然嗜酒如命，平日裏看似沒個正形，卻是醫藥好手，放眼整片淮南淮北，沒有能同他媲美的妙手。如今堂中設兩大弟子，一個管醫，一個管毒。當然啦，我這麽善良嬌弱的女孩子，必然是那個管醫的。管毒的那個單字一個箜，平日裏少言少語的，明日你們自會瞧見。”
    “雷鳴堂弟子著藍衣，堂主於海使雙鐧，座下弟子是‘四堂’之中最多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隨師父的暴脾氣，我反正平時能躲著就躲著，他們平日裏還兼管門內器具部武器修繕與用具錘煉，有這方麵有困難可尋求他們幫助。”
    “雨霽堂弟子著墨綠衣，善舞長刀，堂主廖夫人那手苗刀可謂是‘影從林中過，血滿萬千河’。內門僅有的兩個弟子是對雙生姐妹，一個叫林霖，一個叫林雯，都有趣的很。若是你們平日裏有吃的喝的，在林霖麵前可得藏好些。”小瑾說這話時，臉上笑。
    “至於雁回堂嘛，你們定然早有耳聞，那可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名號。顧姐姐門下並無弟子，從前她也並不在乎這些。不過今年……”
    小瑾的目光在程蘊雪與屈江黎身上來回流轉，笑言：“她顯然是動了收徒之心。你們若想拜師可得抓住機會，想做傘仙弟子的人可不在少數。”
    “我萬霄門中弟子雖或多或少有所相逐，但門內還是要以仁愛為風，還請諸位師弟師妹謹記。若有心懷不軌之徒混在其間，可要知道萬霄門的門規可不是說教而已。”
    說這話時，小瑾的眼神忽變淩厲，成功威懾住眾人。
    吳越此刻站出來，為停下的大家指引方向：“好了，弟子房就在前處，我們今夜也不多叨擾了。往左是男子住處，往右是女子住處。你們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也更有精神氣！”
    待到看不見新人處，小瑾立刻轉頭問三人：“我剛剛那樣子是不是特威風？每年到這時候，都是本姑娘最最最開懷的時候！”
    “可別開懷過頭了。衛老爺子明日的藥配好了？”
    一想起明日還要去搞定那“詭計多端”的老頭，小瑾的臉一下子便垮了下來：“吳越，你可別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