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江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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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頭搞改革,一切國營單位都得自己謀出路。
    大會堂也忙著和市場接軌,對外開放收門票錢,在裏麵拍照也收費。
    萬人禮堂懸掛的“江山如此多嬌”巨幅國畫前特意設置了兩個拍照的合影點。
    別說,就這麽一搞,到了90年代,大會堂不僅給國家省了錢,還給國家創收了不少經濟效益。
    當然了,大會堂今天肯定不對外開放。
    江弦給門口的工作人員出示了介紹信和證明,馬上被放行進去。
    一想到自己也是省了兩毛錢門票錢,腳步都不由得輕快幾分。
    “江弦!”
    他才剛進到大廳,就看到王扶朝他招手。
    “王老師,你來的真早。”
    王扶笑了笑,“我怕路上有什麽事兒,耽擱了,一早就過來了。”
    王扶昨天可是亢奮了一晚上,一想到第二天的頒獎,在床上激動的都睡不著。
    “對了,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王扶指了指剛才他剛才交談的那位老者,“這是姚雪垠同誌,《李自成》的作者。
    姚老師,這位就是江弦。”
    “早就想認識一下了。”姚雪垠和江弦握了下手。
    “幸會幸會。”江弦客客氣氣的說。
    姚雪垠名滿天下,這說法是一點不誇張。
    從70年代過來的人,基本上沒人不知道姚雪垠,沒人不知道《李自成》。
    當年一場嗡嗡嗡,全國隻剩下八個樣板戲,除了八個樣板戲,還有兩部。
    一本是《金光大道》。
    另一本就是《李自成》。
    在姚雪垠寫《李自成》期間,就連他老人家都親口叮囑“要加以保護”。
    最後把姚雪垠轉移在一個安全隱秘的地方,他潛心創作數年,才終於有了這部皇皇巨著。
    不過後世總有人吐槽《李自成》是茅獎裏最差的一部。
    不是辯駁,這裏稍作解釋。
    姚雪垠這次獲獎的是《李自成》的第二卷。
    但是後來,他又寫了三卷,打算將《李自成》一共寫成五卷。
    到了90年代,姚雪垠不幸患上腦萎縮,每天隻能寫幾百字。
    最後還沒寫完第四卷和第五卷,就病逝了。
    他的家人替姚雪垠整理了最後的稿件。
    原本的五卷整理為了四卷,這才有了後世這部兩百多萬字的曆史。
    但畢竟是未完之作,讀起來難免會覺得虎頭蛇尾。
    而且前後創作了將近五十年之久,前後有參差也很正常。
    另外,每部都有時代的局限性,《李自成》的有些觀點放在後世眼裏當然過時。
    不過不能否認,在當下,在1982年,《李自成》絕對是一部深受廣大讀者喜愛的經典。
    畢竟迎合了這個時代的需求。
    這用比較潮流的詞兒說就是“銷售火爆”。
    因此這篇能得茅獎,你不能說評委沒考慮文學性。
    實在是思想變化的太快。
    在這個時代,讀者們讀《李自成》就覺得很正常,農民起義就應該是這樣。
    “我看過你的《荔枝》。”
    姚雪垠衝江弦道:“我聽巴金同誌講過,你的這篇,隻用了短短幾天的時間就寫了出來?”
    “我寫得快,寫之前其實我已經準備了好幾個月。”
    “那這速度也夠快了。”
    姚雪垠很是佩服:“寫曆史,最重要的就是嚴謹,要核實每一個細節,不能寫錯任何一點。
    你的那篇《荔枝》,不能說完全沒有錯誤,但是明顯的錯誤很少,基本看不見,說明你寫的非常嚴謹。
    而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做到這一點,足以見得你的底蘊很深、很紮實。”
    旁人不懂寫曆史的艱辛,但是姚雪垠懂。
    對江弦的曆史寫作能力,他會比旁人感到更加震撼。
    “有時間我們聊聊唐史。”
    “唐史?哦,行。”
    江弦痛快答應。
    大不了就跟姚雪垠嘮嘮唐朝最野的史嘛。
    不管是“六位帝皇丸”唐中宗,還是“六位帝皇玩”蕭皇後。
    都能嘮。
    說話間,頒獎儀式就開始了。
    第一屆茅盾文學獎讓中作協耗盡心力。
    在場的眾多來賓那叫一個群星璀璨。
    有文化、宣傳、新聞出版等相關部委的領導,有各地分作協的主席,有國內知名出版單位、文學刊物的負責人,有喉舌級重要紙媒的記者,有知名作家、編輯家、文學評論家
    江弦一路進場,途中免不了要打招呼,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編輯和作家裏頭他熟人太多。
    當年在文講所的那些同學來了大半,蔣子龍、孔捷生、蔣子龍、葉辛、瞿小偉、王安憶
    遺憾的是賈大山沒來。
    江弦很理解,賈大山厭煩這種場麵。
    陳世旭也沒來。
    聽人講他現在基本放棄了寫作。
    江弦也記得,上次收到陳世旭的來信他還說過,“比起作家,現在更想當好一個父親。”
    他也不確定,是不是《銅錢街》這篇給了陳世旭精神上的改變。
    全國各地的編輯江弦也認識太多。
    有章德寧、劉恒這倆小編輯,還有李小林、王濛這樣的刊物負責人。
    “江弦同誌真是好人緣啊。”姚雪垠和王扶感慨一句。
    “您可能不知道。”
    王扶笑著說,“有人給江弦同誌起了個雅號,叫三多先生,這其中一多,就是說他朋友很多。”
    大會很快開始,按照慣例依舊是巴金這位作協主席以及評選委員會主席先講話。
    巴金操著濃濃的巴蜀口音,先是緬懷了茅公,他說的情真意切,在場不少作家都紅了眼眶。
    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到過茅公的指引或保護,將其視作自己文學創作道路的巨人。
    然後就到了頒獎時間,獲獎的作家們站上主席台,一字排開。
    江弦和姚雪垠已經熟悉,兩人互相點頭致意,站在一起。
    另外的四名獲獎作家,周克芹、魏巍、莫應豐、李國文在兩人周圍依次排開。
    六人當中,姚雪垠是年過七旬的文壇前輩,魏巍也六十多。
    剩下周、莫、李年紀也在四五十歲,至少都是不惑之年。
    唯獨江弦一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小夥,站在他們中間,分外紮眼。
    “才這麽年輕就拿獎,以後我們這些老作家,見了他江弦該怎麽稱呼?總不能叫他老師。”
    “這還不好辦?象棋界有個胡榮華,年紀輕輕象棋下的就好,老棋手都喊他胡司令,咱們文壇還不能效仿效仿?就喊他江弦叫江司令嘛!”
    “江司令?哎?這個主意好!”
    台下的老作家們嚷嚷中間,就給江弦又起個新外號。
    主席台上坐著的評委們也在低聲交談。
    “老同誌煥發光彩,中年作家充當中流砥柱,年輕人迎頭趕上,咱們文學界的發展真是蒸蒸日上啊!”
    “是啊,多好的局麵啊,咱們文學沒有斷檔,不僅有老同誌在前麵砥礪前行,也有年輕的有生力量接過文學旗幟。”
    韋君宜和孔羅蓀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
    光未然聽著兩人的話,微微頷首。
    記得茅公在世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的強調長篇的重要性,作家一定要寫一部沉甸甸的長篇。
    但光未然不得不承認,國內的長篇尚處於複蘇時期,整體還處於一個比較蕭條的狀態。
    畢竟嗡嗡嗡才過去六年時間,六年的時間對於孕育一部長篇遠遠不夠。
    一部稱得上“史詩”級別的長篇,在大部分作家那裏,至少要十年起步,熬幹他們的骨血,才能夠掏出一篇。
    所以這次茅獎的幾篇獲獎作品,多多少少還是都有一些問題存在的。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有情節為主題服務的嫌疑,刻意的悲劇。
    《東方》文筆和敘事都有欠缺,讀起來難免覺得是魏巍那篇通訊稿《誰是最可愛的人》的加長版。
    《李自成》的農民起義架空曆史。
    想到這裏,光未然就有些替江弦感到遺憾,在他看來,江弦的很多篇都有獲得這一屆茅獎的機會。
    就說《米》這篇,論意識流寫法,明顯要比同樣大量采用意識流、蒙太奇手法的《冬天裏的春天》優秀的多。
    更何況在當今文學界,《米》是公認的“東方意識流”發軔之作。
    可惜因為不是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米》甚至沒有成功入圍。
    光未然不免有些困惑。
    我們的茅盾文學獎,究竟是選最優秀的出來,還是“圈地自萌”?
    他當然也理解,茅獎獲獎名額寶貴,不能全給江弦一個人。
    《米》沒有入圍也是讀書班無奈之舉。
    但在最終的複審階段,在從18部入圍作品中挑選6部獲獎作品的時候,江弦的入圍作品《許三觀賣血記》遭到巨大的排斥。
    光未然仍然記得最後複審的場景。
    他們這15位評審委員,針對江弦的《許三觀賣血記》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茅獎的評審委員都是巴金、丁淩、馮沐這樣文學界赫赫有名的人物,誰想憑借官帽子和老資格壓的其他人服氣是不可能的。
    《許三觀賣血記》的文學質量,光未然非常清楚。
    因為這篇是他們《人民文學》發行的,並且當時給了特殊待遇:
    “整本刊物隻刊登一部長篇”。
    這是《人民文學》創刊以來第一次。
    這也是《人民文學》對這篇的認可。
    但《許三觀賣血記》這篇卻在最終的複審環節,受到了一些偏左文學家的反對。
    他們以揭示人性“卑微幽暗麵”的理由,將這篇拒絕在茅獎的門外。
    這讓光未然很是不解。
    這究竟是長篇評選?
    還是左派對話語權和權威性的爭奪?
    難道評選不應該單純從文學角度,而是從文化和社會民生角度來評判作品。
    光未然心裏不舒服,可也隻能認下這個結果。
    至少江弦的《芙蓉鎮》拿到了這個獎項。
    可有時候光未然又想,《芙蓉鎮》如果和《許三觀賣血記》,和《米》不是同一個作者。
    那這兩篇被茅獎拒之門外的,不就埋沒了?
    那這些值得捧起獎項的作家,不久寂寂無名?
    除此以外,光未然對《芙蓉鎮》沒拿到第一的排名也不太理解。
    左派的賀井之給出的理由是:字數太少,是所有獲獎作品中字數最少的。
    可是拿字數來評價的好壞。
    這不是耍賴?
    寫作從來是腦力活,要真像賀井之說的,字數少的就不好,那以後作家們都把寫作變成體力活兒好了,就比誰寫的字數多。
    想到這兒,光未然捏了捏眉心。
    年紀大了,加上這些有形、無形的爭端,光未然著實有些身心俱疲。
    不然他也不會一心辭去《人民文學》主編的職務,一次次的向上遞交辭呈。
    這既是他真的累了。
    也是他無聲的憤怒。
    腦海中的想法一閃而過,光未然重新看向台上,目光不由自主的聚焦在江弦身上。
    毫無疑問,未來是屬於他的,屬於這個年輕人。
    今天的茅獎,拒絕對純文學“傾斜”。
    但江弦還年輕,光未然相信,年輕就是他的機會,是他最大的憑仗。
    主席台上,評委宣讀著各作品的獲獎理由。
    “《芙蓉鎮》,寓風雲於風俗民情圖畫,借人物命運演鄉鎮生活變遷。”
    “作為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內涵和高度藝術價值的作品,《芙蓉鎮》揭示了特定時期人民生活的真實麵貌,展現了人性的光輝和偉大”
    巴金笑著將茅獎的獲獎證書、獎牌交到江弦手裏。
    還有獎金!
    和以前的全國優秀短篇、中篇獎不同,茅獎有獎金。
    獎金的來源自然就是茅公去世前捐贈出的二十五萬稿費。
    每位獲獎者,都可以拿到3000元的獎金。
    別小看3000元。
    在這個人均收入大概60元的年代,3000元差不多是一個工人四五年不吃不喝的收入,絕對是一筆巨款。
    台上的幾位作家也很開心。
    不是誰都和江弦一樣,寫長篇跟玩兒似得,幾個月就產一部,一到手好幾千。
    哪怕是一些知名作家,也得一兩年才能憋出這麽多的稿費。
    大家眉開眼笑,反倒是江弦最波瀾不驚。
    “看看年輕人,多沉穩。”
    “不驕不躁,不愧是江司令,對得起司令這兩個字兒。”
    “3000塊啊,要是給我,讓我揣回家裏,我媳婦以後見了我不得跟見著皇上似得。”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江司令有點道行。”
    “”
    馮驥才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