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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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一砸倒是把古鍾年砸清醒些了,結合這個人剛才的反應速度和身手,以及在寺裏麵的時候,她能在刹那間躲開冥翼的殺招,就足以證明她的實力。加之那小子顯然和她很熟,那麽問題來了,這樣一個人為什麽要來草堂讀書?還是在這種時候來?他雖然嘴上不放過冥翼,但心裏卻是非常了解他的,這小子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戰,祝豐宴他不方便露麵,但是可以找人來幫忙。
    自己剛才怎麽就沒有想到呢?還真把人家當成普通小丫頭了。
    想通了後又自覺拉不下麵子,剛才他拒絕的有多麽幹脆不說,現在還被麵粉撲了一臉,實在是有失風範。
    他用袖子把臉上的粉末抹開,雙手負在背後,咳了兩聲,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資深望重些,說:“小子不訓,謄抄《禮記》十遍,明日送來!”
    雖然但是,這算是變相讓林依留下來了。
    這裏的文章詞句和唐朝是同步的,唐之前的典故,《四書》《五經》這裏也有,唐之後包括盛唐時的李白杜甫的詩文還沒有出現。
    林依把肩上的書箱頓在地上,彎腰的間隙抬眸看了一眼古鍾年,不太能理解這個世界的腦回路,似乎每個人都挺矛盾的,想殺她的是冥翼,救她的還是冥翼,不想讓她來草堂的是古鍾年,被砸了一下又同意了的還是古鍾年。
    留下來是肯定的,但抄是不可能抄的,她和老爺子鬥智鬥勇了一輩子,就沒有怕過誰,當即操著冷冷的音調答:“不抄。”
    古老頭就等著這句話呢,他摸了摸本就不存在的胡子說:“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老師,我問你:何為師者?答上來了就不用抄了。”
    嗬,同意她留下來現在又出口為難她的還是古鍾年,就像是沒有見過冥翼那樣狂妄自大的人一樣,林依也沒有見過像古鍾年這樣如此矛盾死要麵子的老師,哦,也不是,三吳或許和他聊得來吧。
    林依抬了一下眼皮,目光掃過草堂內的一排排桌案,似乎在思考自己一會兒要坐在哪裏。
    此時草堂內已經擠滿了人,一半在老老實實的溫書,另一半則伸著脖子吃瓜,和林依的目光對上,又顫顫低下頭,正中間的碳火通紅,映著藍衣,似乎也沒有那麽冷了。
    鍾成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毛筆,墨汁飛濺在前排的一個空坐位上,綻開了一團黑色,他連忙收了筆,徹底老實下來了。
    而那空座位也是窮講究,檀木桌子,蠶絲為席,金織軟墊,天青茶碗,江南白宣……一看就知道不是草堂產物,太精致,林依自然不會去坐,自動忽略。
    她看了一圈,最終定在第一排正中間的桌案上,原因無它,除了那張富貴桌,隻有這裏空著了,這大概是所有讀書人的通病,選座位越靠後越好,總之不會去坐第一排。
    嗯,也有人坐的,一張桌案兩個人,這裏右邊堆著書,桌麵上有筆墨紙硯,隻是坐在這裏的那個人還沒有來,左邊則真的就是幹幹淨淨空空如也了。
    行,就這了。
    古鍾年等了一陣,著實被她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氣得不輕,指著手正要發作,隻見那個人看見他這身狼狽的行頭,想起自己就是元凶之一,有點對不起他,輕輕皺了一下眉,思量了一陣,為了省事,終於開了金口,語調冷冷淡淡,好好的文章念出來幹巴巴的,極其不樂意:“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熟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這一段足以回答古鍾年的問題,她念完就停了,垂著手。
    “你——”古鍾年半天也沒有憋出一個字,鄭伯生的書掉在地下也沒有顧得上去撿,撇開內容優劣不談,這是他認識林依以來她,她,她說話字數最多的一次,還,還是在講大道理;而李朦也是皺著眉一臉震驚的望著她。
    鄭伯生和李朦都覺得自己青天白日撞了鬼,因為這人念書的時候雖然還是很冷,但是沒有唬人的氣場了,一字一句,是那種從小讀書習字的涵養,哪怕不樂意,也顯得異常的莊重和認真。
    鍾成聽不懂,但能把老頭氣著的人都很厲害,不妨礙他的崇拜。
    眾人默聲看書,一時間萬籟俱寂,偶有風雪落地聲。
    看見他們的奇怪反應,林依才想起《師說》是韓愈寫的,中唐時期,還沒有在這裏的人們口中郎誦過,可以算是“她”的原創,但林依並不想要這樣的名頭,她揉了揉眉心,直覺有些過了,頭疼。
    她想了想正要解釋一句:小時候跟著父親學的,言下之意不是她“原創”,又覺得這謊圓不過來,幹脆閉口不語。
    草屋外那個遲到半節課的人走在風雪中,藏灰色的長衣飛舞,很高,也很瘦,眉眼帶笑,很好相處的樣子。他身後緊緊跟著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錦衣公子,林依遠遠就認出了那是白赴,後麵的人推著一張板車,上麵有些什麽就看不太清了。
    前麵那個人便是吳質了。
    古鍾年看見他,也沒有責備他遲到的事,然而對著緊跟而來的白赴就沒有什麽好臉色了,“你小子,又上哪野去了,這個時候才來。”
    白赴:“……”
    這就是好學生和差學生的區別?
    白赴咳了一聲,解釋到:“這天太冷了”他指了指後麵的板車:“就想辦法弄了些棉襖來,好好過個冬。”
    那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們此時差的正是這個。
    板車此時也運到了草堂門口,那幾個小廝對著白赴行了禮,白赴給他們多賞了些錢,他們便下山吃酒去了。
    雖然古鍾年對著吳質沒有什麽責備的意思,但他還是和白赴一起行了師禮,這在古時代表著犯錯的小輩對長者的歉意。
    白赴把那些棉襖發下去給了那群凍得瑟瑟發抖的學子,還留了一件給古鍾年。
    其實古鍾年也不是要故意數落他,吳質遲到的原因他一向知道,而白赴除了和楚義封那群小子出去玩的時候,平時不會無故缺席,這雪天難行,剛才在“為難”林依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座位是空著的,著實是狠狠擔心了一把。
    他拿著白赴給的棉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更何況此時白赴還問了一句:“老師您這身……”他遊移不定的看著古鍾年,因為那情商生生把後半句話憋回去了,不過這和說了也沒有什麽區別,意思都是一樣的。
    大概是忙活了一早上有些累,他很自然的坐在那張富貴桌裏,還想伸一個懶腰,不過礙著古鍾年還在,生生把動作收了回去,然後一臉八卦的訊問周圍的人剛才發生了什麽。
    古鍾年臉上被麵粉砸中的地方此時青了一塊,全身上下也灰撲撲的,他動了動嘴唇,狠狠瞪了一眼林依,最後別別扭扭地對著吳質扔下了一句:“你來的剛好,這節課就寫字吧,你守著他們,我回去一趟。”
    回去幹什麽?當然是把他這滿身的麵粉洗了,還杵在這裏,丟死人了。
    林依頭一回知道這老頭子也是會點武功的,輕功一起,三兩下就消失在了雪霧裏,跑得簡直比兔子還快。
    她看見吳質朝著自己笑了笑,道:“以後我們便是同窗了,請多多海涵,我算是這裏的……”他歪著頭想了想:“學正?總之,以後若是碰上了什麽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這人不僅生了一張能禍禍小姑娘的臉,還有一副能禍禍小姑娘的脾氣,換做現代,都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夢中情人。
    好巧不巧,林依並不在“小姑娘”的範疇內。
    她低低的“嗯”了一聲,徑自去挑好的座位上坐著了。
    片刻後,她餘光瞥見那個禍禍少年走過來,在她的旁邊坐下了。
    ……
    她都差點忘了,這草堂裏就空著三個座位,富貴桌是白赴的,剩下的就隻有她旁邊這個了。
    那麽問題來了,冥翼平時也會裝裝樣子在草堂上課,所以他坐哪呢?“富貴桌”可以直接排除了,她旁邊的那堆書證明了吳質坐在那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就是她現在坐的這個位置了?這麽一想,林依忽然感覺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吳質坐下之後又想起了什麽,往火盆裏加了幾塊炭,帶著幾分笑意說:“快別冷著了,先把手烤熱乎了再去寫,免得寫出來的字又被夫子臭罵一頓。”
    草堂的氛圍終於不似之前那般僵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拖椅子的拖椅子,離得遠的就幹脆走過來站著,眾人很快圍成了一個圈,一邊烘著手一邊三三兩兩的聊起天。
    坐在正中間的是還在忙著刮木頭的曾樸,他是被其他人拉過來的,早在林依念《師說》的時候他就抬頭看了這個人一眼,然後沒什麽表示,依舊專心做著自己的事。
    楊時因為生得人高馬大,沒有在裏麵占著熱氣,而是在靠門的地方為他們擋風,一如既往的木訥老實。
    其他人也並非完全不認識林依,甚至還有人在犁地的時候見過她本尊,又因為上回曲轅犁的製作法子李朦和鄭伯生就帶她來過草堂,那個時候是晚飯時間,草堂裏沒有多少人,但是不妨礙在這個沒有秘密的年紀裏,大家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聽說,遠遠見過和直接接觸又是兩回事,何況這個人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是他們的同窗,同時還是草堂裏唯一的女孩子。
    所以話題一直圍繞著林依。
    林依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不過在聽了後還是撿了些能答的答了,不知是不是這火光的原因,她整個人都鍍了一層暖洋洋的金邊,看起來不再是那麽的不近人情。
    至於不能答的……
    鄭伯生這個結巴指望不上,就全看李朦蒙混過去了。
    李朦:“……”
    他頭都大了。
    最後以一句“她回來的時候頭部受了傷,這幾年間發生的事情都忘記了,現在還不大好”而告終。
    少年人的話題又很快轉去了其他的方麵。
    ……
    那年青城山風雪十裏,眾人穿著同窗送來的棉襖,笑語盈盈,竟是感受不到半分冷意,而在草堂外麵,冥翼一身白衣和山雪融為一體,靜靜看著他所想要守護的東西,指尖掛著酒葫蘆,顯得悠閑又自在;林依也久違的放鬆了下來,那雙平時沒什麽情緒的眼睛裏此時映著火光,一閃一閃的,亮得驚人。
    屋裏屋外,該在的人都在,便是那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也變得純潔高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