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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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忠站在秦家的前廳裏,看著這些用檀木做的桌案木架,以及金貴的古玩玉器,暗自稱奇。
    這些東西哪怕是一個角,可都不是他們這等人家等買得起用得上的。
    他等了很久,茶喝了一盞又一盞,還是沒有等來秦家能做主的人。
    最終上來的隻有一個秦家的管家,那人給了他一袋銀子,冷聲說:“這是我秦家最大的仁慈了,滾吧。”
    李忠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問:“那這婚約的事”
    管家一臉不耐煩的說:“帶著你兒子滾出長安,隻當做沒有你這個人,更沒有你兒子。”
    李忠急了,說:“貴小姐若不願嫁,大可以今日就把婚退了,交還婚書,兩方另則良配。”
    秦家大廳的側麵正對著回廊,在李忠的這個角度,隻看見了一位身著長安流行的石榴裙,身披淺紅色鬥篷的姑娘路過,那人用手袖輕輕的蒙住了半張臉,看起來嬌氣得不行,聲音很好聽:“常叔,是誰在前麵鬧?”
    那管家不動聲色,對著姑娘的方向行了禮,低著頭說:“二小姐實在抱歉,外頭送水的村夫而已,不懂規矩,我這便教育他。”
    聽見這話,李忠立馬急了,大聲到:“姑娘留步!”
    他連忙下跪,獻出了自家的婚書,說:“草民乃李忠之父,此次前來為著姑娘清譽著想,來退婚的。”
    秦家女兒秦蓁似乎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咯咯笑著,卻麵露嫌棄,說:“常叔啊,你當真是老了,怎麽不三不四的人都放進來,還不快處理了。”
    管家隻能低頭稱是。
    而李忠還沒能理解這“處理”二字是什麽意思,站在門口的守衛就這麽把他活活拖了出來,套上麻袋,看樣子是要打算將他打死。
    李忠這才知道他做錯了,他低估了秦家的耐心,也高估了秦家的良善。
    他自然不會束手就擒,拚盡所有力氣拳打腳踢,奮力掙紮,可到底年老,不論是功夫還是力氣都比不過年輕力壯的侍衛,三兩下就被按住了。
    李朦趕到秦家的時候,秦府的侍衛已經把血跡清理幹淨,大門外麵除了留下的一點水漬而外,什麽都沒有。
    他大喘著氣,趕忙上去,說:“我乃李家長子李忠,求見秦二小姐。”
    門口侍衛嗬斥:“何人大膽,敢在秦府外大言不慚。”
    另一侍衛也說:“秦家是何等大家,秦二小姐是何等身份,可是你等草民想見就能見的!”
    李朦隻好行了禮,摘下腰間的錢袋子給那些侍衛,然後問:“敢問各位大哥,可曾見過今早有一五旬老人過府?”
    那侍衛顛了顛手中錢袋子的重量,嗤笑一聲:“老人?我秦府治家嚴謹,怎麽可能會放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來。”
    李朦聽見這話也不惱,隻是幾近詳細的描述著:“就是那麽高,頭發半白,這裏還有一顆痣,身上帶著酒氣”
    那侍衛不耐煩了,一把推開他,吼道:“不曾看見,小子莫要擾了秦府的安寧,快快離開!”
    李朦還欲再說什麽,那侍衛直接拔了刀。
    林依站在屋簷翹起來的那一角上,寒風夾著碩雪撲麵而來,衣袍在風中獵獵飛舞,簷下甚至結了冰柱子,周圍一片銀裝素裹,竟還沒有那雙眸子冷。
    大雪停了一久,現今又開始下了,這在達官貴人的眼中或許是“瑞雪兆豐年”,可對於長安百姓來說,就是無妄之災,上頭的大人物們鋪張浪費,今年銀絲炭價高,都叫人給買了去,現在市麵上可以用的炭所剩無幾,便是有,也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買得起的,如今雪又下了,他們隻能挨著凍過完這個年。
    冥翼懶懶散散的躺在落了雪的屋頂上,那丫頭就站在他前麵,鵝毛般的雪輕輕飄在那長長的睫毛上,天光落在她的眼裏,被割成無數稀碎的光點,他頭一回覺得,雪景竟能和她那麽搭。
    不過他寧可不要這樣的景色。
    因為冷。
    “丫頭。”冥翼姿勢未變,看著她回眸,問:“怎麽樣?”
    林依在風裏輕輕歎了一口氣,冷聲說:“我趕到的時候,剛剛斷了氣。”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板車上,說:“人現在在那裏。”
    冥翼沉默著不說話,隻是看著林依彈出一塊冰晶,把快要落到李朦身上的刀打飛。
    李朦有些怔愣的看向那邊的屋簷,就看見了一抹青衫獵獵的影子。
    他聽見那些侍衛紛紛拔刀的聲音,眼前頓時霍霍一片,有人質問道:“何人在上麵?”
    林依幹脆利落的從屋簷上翻下來,就那一記眼神,逼得這些侍衛不得不倒退半步,她的周圍風雪揚起,一片霧蒙蒙的白,李朦就在這片白中聽她淡聲說:“跟我來。”
    她帶路的方向,是那架板車的停留之處,上麵睡著一個老人,是他的父親。
    李朦的性子雖然沒有吳質那般周全,卻也是溫和有禮的,平日裏不管遇著了什麽事情,總是不失儀態,君子之風直刻到了骨子裏,哪怕是在夜裏和父親對峙的時候,都不像現在這般歇斯底裏。
    那畢竟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他的父親。
    他想起無數次提起婚嫁這件事時,李忠的欲言又止,想起無數個不眠夜裏,李忠站在回廊裏的歎息聲,還有更小的時候,他總把好不容易買來的糖留著,給他吃。
    而這些最為深沉的東西,竟在一次又一次的意見不合中,被深深的壓在了腦海的最深處。
    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隻有失去了才會想起這些曾經擁有過的好,隻有離開了才會知道要好好珍惜。
    鵝毛大雪落在他的臉上,又被溫熱的麵頰化成了水,和著眼淚一起滴落在地上。
    他瘋了似的跑回去,這回就連那些侍衛都拉不住他,雪地裏淨是那悲痛絕望的叫聲:“你們憑什麽啊,憑什麽啊,還我爹,還我爹”
    他所求不過是一個家,一個溫暖幸福的家,有心愛的女子陪伴在身邊,上頭有一個嚴厲但是靠譜的爹爹,說不定過了幾年,等小酒館經營起來了,他和緣娘可能也會有那麽一兩個兒女,承歡膝下。
    他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平凡人,隻想平平凡凡的過完這一生,哪怕庸碌一些也無所謂,隻要闔家團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