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江山遇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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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夤王與九皇子來至禦春園,進殿聽宣遺詔,見眾兄弟都已在羋明居這兒跪著,九皇子嘿嘿一笑,戲謔道:“兄弟們這般齊整,這是要掀新皇上蓋頭了,是嗎?”
老皇上仰躺在禦榻上,麵容枯槁,緊闔雙眼,一動不動,皇後娘娘一旁不停地哭泣。按理說,見到此種光景,老八老九該是十分悲慟,一臉悲容才是。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九皇子竟是這般反應。眾皆一臉錯愕,沒人敢接這個茬。
三皇子覺得,這個時候出來說話,最能體現他兄長之尊,於是便端出一副大哥的架子,訓斥老九:“胡鬧,老九!這都什麽時候了,你也不看看場合!還不快過來跟父皇和母後請罪!”
九皇子貌似一下被罵醒,他撲通一下雙膝跪倒,叩首道:“三哥教訓的是,兒臣不孝,兒臣這就給父皇和母後請安,願父皇身體好好的,長命百歲,不要動不動就拋下兒子與江山,去成佛修仙。”眾皇子聞言,都憋不住想笑,可是誰也不敢笑出來。
前麵跪著的四皇子聞聽,心中這個氣,心想:“老九啊老九,就是你獻壽害死父皇的,你不磕頭請罪,還敢這麽瘋鬧。好的,你等著,我一即位,第一個便拿你開刀!”九皇子正一臉玩世不恭,回頭卻一眼瞥見四哥一臉怒容的盯著他,冷麵含霜,深瞳裏見冰,駭得他心中一寒,竟自低下了頭。
四皇子跪向皇後:“母後,兄弟們都到齊了,請你命宣遺詔吧。”皇後娘娘聞聽,看向一旁等候的張相與隆中堂,擦拭一把眼淚:“請二位大臣宣讀遺詔吧。”
隆中堂早就準備好了,聞言展開聖旨,朗聲宣讀:“四皇子人品貴重,浩誌隆情,深得朕誨,深肖朕躬,必能恪承大統,耀祖光宗!酌傳位於皇四子,繼朕登基,欽旨!”
遺詔宣讀完畢,羋明居內靜極了,沒一個人說話。眾皇子都在心裏合計,新皇上登基,自己將來的處境,忘了做出反應。過了好一會兒,九皇子這才嘟囔了一句:“嘿,這就奇怪了,不是說父皇要傳位給八哥的嘛,怎麽就突然間變了,整出這麽一份遺詔?”
老八亦是不能接受,他咬牙切齒的盯著宣布遺詔的舅舅,心裏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該大鬧一場,還是回頭再說。就在這時,十三皇子帶頭磕下頭去,朗聲說:“謝恩,領旨!”幾個小皇子聞聽,也都跟著磕頭奉詔。三皇子看一眼木然不語的四皇子,心想:“這個時候,自己再不出來說話表態,將來恐怕就要大禍臨頭了。”於是,他也忙磕一個頭道:“兒臣領旨,謹遵遺命!”
隆中堂見老八和老九還是直挺挺的跪著,昂頭挺胸,不肯奉詔,便即冷冷的問:“怎麽,八皇子,九皇子,你們不奉詔嗎?”九皇子見大勢已去,心裏有些嘀咕,拿眼看了一下一旁跪著的老八,八夤王不冷不熱道:“不是不奉詔,隻是廢太子還沒到,我們是不是把他也召來,一塊聽聽?”
張相一聽便給擋回去了:“這個不必。眾所周知,廢太子圈禁,不能外出。這裏稍後便有聖旨傳遞給他,八皇子不必多慮。”老八聽了仍是心有不甘,接著道:“我聽說,那傳位遺詔一共兩份,請問那一份在哪兒?”張相知道,這個老八是心裏下不來台,故此發難,於是便道:“自古以來,傳位詔書隻有一份,何來兩份之說?若是那樣,那豈不是給小人更多可乘之機?如何保得大位順延?”
九皇子生事道:“如果隻有一份,那我們怎麽知道你宣讀的這份便是真的?我聽父皇幾次三番說,要傳位給八哥,朝廷眾大臣也都舉薦八哥,現在怎麽就突然間變了?怎麽知道這不是你和隆中堂私下裏動了手腳,篡改了遺詔?”聽老九這麽一說,現場的人一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人人都很緊張,因為大家知道,這已不是一時的口舌之爭,而是當麵興師問罪,要強爭大位!
四皇子冷冷看著兩位兄弟,心裏雖是生氣,但卻並不著急。他心裏清楚,能不能爭得這個大位,口說無益,要看大勢,更要看兵權掌握在誰手裏。如今大局已定,他們再蹦跳又能如何。因此,他一直冷眼旁觀,想看一下這二人圖謀大位的野心,更看一下這個八爺黨的底色。看到這兒,他覺得是時候出手,不允許他們在此胡鬧下去。四皇子跪前兩步,磕頭衝皇後娘娘道:“母後,您一直在場,就請您出來說句公道話。”
皇後娘娘是四皇子的生母,她在一旁早有些看不下去,但礙於自己的身份一直忍著,沒有說話,聞聽便道:“這事千真萬確。遺詔是陛下當著我的麵,口述給張相和隆中堂的,這裏的太醫也可作證。這還能有假?你們不要胡亂猜疑。”
按理說,這皇後娘娘出來說話,老八老九再不能接受,也該就坡下驢,自個兒找個台階下。可是誰有沒有想到,老九自恃皇後不是自己的生母,進一步放言道:“母後,我不是不是相信你的話,我就是奇怪,父皇他老人家就在這兒,他怎麽就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
開始,眾皇子還隻是一旁看笑話,因為內心裏,他們也是一時很難接受,四皇子登基做皇帝。可老九這麽一說,卻是惹了眾怒。老八老九未到之前,老皇上尚有一口氣,這是大家都看到的。老皇上手指著一個方向,就是說不出話,四皇子跪俯上前,含淚抓住父皇的手,試探的問:“父皇,你是不是放不下西北?”老皇上聞聽,費盡氣力點點頭,四皇子哽咽:“父皇您放心,這個兒子一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要降旨出兵,蕩平契麾邇罕!”老皇上聞聽,這才手一滑,闔上了雙眼。當時,大殿內一片哀嚎,眾皆難抑悲傷。現在,老九這麽一說,他們怎麽不憤怒,大家剛想說話,誰有沒有想到,已經僵臥的老皇上竟是翻身坐起,一把抓起禦塌上的玉枕,朝老九用力砸去!
事起倉促,每個人都始料未及,老九竟躲未及躲,額頭挨了一下,立時砸起一個包!
張相見狀,撲通一下跪倒,深情呐喊一聲:“皇上!”四皇子、隆中堂、皇後娘娘亦是齊刷刷跪倒,口喊“萬歲”。九皇子被這夢魘一般的一擊擊破魂膽,他哆哆嗦嗦不住磕頭,嘴裏含糊不清的嘟喏:“父皇,您,您老可別嚇我啊,啊……,我就,我就那麽一說,……”
四皇子撲前兩步,一把抱住老皇上的腿,悲慟大哭:“父皇,父皇,兒子不要這個江山,兒子隻要父皇!”眾人再看,老皇上卻似用完了身上最後一點力,卸掉了一身的包袱,兩隻胳膊一沉,竟是向後一仰,便又摔倒在禦塌上。眾太醫慌忙圍上前去,把脈的把脈,掐人中的掐人中,一陣的忙活。
令人驚厥詭異的是,突然,禦塌上,一股團煙騰起,老皇上的身體竟似被人抬起懸空,停在那裏!
眾人驚呆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四皇子卻好像突然明白什麽,他跪上前去,合掌道:“父皇,兒臣答應你,無論兄弟們再怎麽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都不做骨肉相殘的事!”令人驚訝與驚奇的是,四皇子剛一說完,老皇上的身體便不再懸空,緩緩落回禦榻上。
大殿中,驟聽龍吟一聲,四下屋腳顫動,禦榻之上升起一騰青煙,嫋嫋不見。四皇子就勢撲到禦塌上,悲慟大哭:“父皇,父皇,你不要丟下兒子走。兒子不要這江山,兒子不要這江山,兒子隻要父皇!”
隆中堂見勢搬過一把椅子,口喊一聲:“萬歲”。張相亦過來,扶過哭的發昏的四皇子,居中坐定,拜一拜道:“萬歲,國不可一日無君,你當以國事為重,珍重龍體。現在還有很多大事未定,等大事定下來,才可一應按製度,辦理大行皇帝的喪葬。”
四皇子聞聽,這才恍過神,製住了哭,他擦一把眼淚道:“張相提醒的是,父皇仙去,我當以國事為重,治喪祭奠,帶孝致哀。”
十三皇子見狀站起身,手按寶劍,雙目圓睜,用不容質疑的口吻斷喝一聲:“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上有天帝遺命,下有群臣擁戴,現進行三拜九叩首的大禮!”
“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子們你看我,我看你,見大勢已定,也沒法子,隻好跟著十三皇子,又行了三拜九叩首的大禮,山呼萬歲。
新皇上一看,眾兄弟終於把“萬歲”叫出了口,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擦了一把眼淚,虛抬一下手:“兄弟們,快快請起。我本不才,沒想到萬歲爺會在這眾兄弟當中選中我,讓我來當這個皇帝。既然萬裏江山托付,朕也隻好勉為其難,傾心去做,還望眾兄弟扶持。”
“眼下,朝中事務疊宕,朕覺兩件事,首先要辦。”
“一是邊關告急。請求兵援的舉報,一封接一封,壓在軍機處。西北夷狄貪而無信,隻知擄掠,不懂感恩,屢犯邊境。不給他們一點顏色,他們就不知道什麽是天恩!”
“父皇在世,我們第一仗吃了敗仗,幾萬官兵深入險境,反被包圍,無一生還。這也成了他老人家的一塊心病,成了他臨終的遺憾。朕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雪恥!朕決定,酌調年終至為神威大將軍兼行軍總管,統兵十萬,兵出岬口,清繳契麾邇罕,為父皇報仇!”
沒想到,新皇上登基要辦的第一件事剛一說出口,老八就兜頭給潑了一盆冷水,他緩緩道:“四哥剛剛登基,就大舉興兵,討伐契麾邇罕,臣弟以為,這個用心是好的。隻是臣弟擔心,年終至一沒帶過兵,二不了解前線敵情。臣擔心陛下報仇心切,倉促起兵,欲速而不達。這事兒是不是先讓軍機處的大臣們議一議,等父皇的靈柩入土為安之後,再做主張?”
四皇子聞聽老八的話,心中這個氣,可是轉念一想:“老八既然已經承認,自己繼承了大位,那自己為何不就此表現的豁達容忍,給眾兄弟們看看?”念及至此,他不動聲色點點頭:“八弟所言也是。然朕擔心,戰事若流火,戰機萬變,容不得拖延。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可能給賊寇更多可乘之機,亂我河山。”
“朕決意派兵,並非臨時起意,朕為此已謀劃許久。至於年終至,毫無帶兵經驗,這個朕亦是心知肚明。不是朕不想啟用老將名將,可是放眼望去,跟隨先帝一起創業打戰的那些老將,老的老,去的去,朕能依靠誰?”
“年終至是沒有打仗帶兵的經驗,但曆史上的名將孫子,又何嚐不是?我信任年終至,是因為他是我的包衣奴才,我最了解他。他這一仗如果打勝,這個自不必說。”
“他如果打敗,我也願把醜話說到前頭,退位以謝罪!”
四皇子的話說的擲地有聲,斬釘截鐵,聽得在場的每個人都是心頭一震,但又都暗暗佩服他的勇氣。新皇帝能如此孤注一擲,他們還能再說些什麽呢?見眾人不再吭聲,四皇子又緩緩道:“這件事,交由軍機處立刻督辦,不得遲誤,違令者斬!”
“其二,就是父皇的治喪。張相是兩朝元老,博古通今,朕就交由他兼任治喪總管,主持大行皇帝的國葬事宜。依據禮製,治喪二十七天。在此期間,我與諸皇子一起待在內宮,為父皇守靈致哀。”
看著一個個搭起的靈棚,九皇子戲謔一聲:“哎,二十七天,還要二十七天我才能出宮!早知如此,我就該把我的那隻變色龍帶來!”
八夤王聞聽,喟歎一口氣:“哎,我的好兄弟,我要是你,就該哭,不是笑了。”老九聞聽嘿嘿一笑:“要哭大家一齊哭,憑什麽就我一個人哭?”八夤王又是歎息一聲,搖搖頭:“老九啊老九,你咋就不明白,這二十七天,恐怕是你我在一起的最後時間!”
老九聞聽心中一驚,他故作姿態,一摸胸口:“八哥,你可別嚇我,我的膽子可被嚇出來過!”八夤王拍拍老九的肩:“兄弟啊,你這個毛病就在你這個嘴上。不分場合,不避忌諱,得罪人。”
“老四平素最忌諱這個了,你看他,就連三伏天出疹子,也從沒當世人露過膀子。老四雖然臉上不說,但我想,他心裏肯定是恨死你了。如果我沒猜錯,一過治喪期,老四便會拿你祭旗!我很擔心。”
九皇子聽得心頭一震,但他故作姿態,不以為然道:“那他能還拿我怎樣?難道說,還要殺了我不成!”
八夤王聞聽,仰頭歎息一聲:“唉,兄弟啊,有種活,它還不如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