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江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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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您一見鍾情。”
    幾乎是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下一秒,一陣勁風攜著拳頭落在了江天空的臉上。
    用了十成的力氣,太猝不及防,根本無法躲避,江天空的臉被打偏,整個人踉蹌兩步跪坐在地,後背狠狠撞上船的邊沿,骨頭都被震得發麻。
    耳邊驚呼聲此起彼伏,江天空的神色冷了下來,在另一拳照著麵門砸過來之前,他及時歪頭躲開,單手撐地重新站起。
    抬手,回身,一個幹脆利落的肘擊,輔以從右耳根下向上攢打的一記狠拳,在襲擊者還在吃痛之際就擰住對方的肩膀,全身勁往下壓。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根本看不清他是怎麽在幾秒之內逆轉攻守之勢的。
    確保那個男孩的臉整個貼緊甲板,江天空才分出神,抬頭去看他詢問姓名的對象。
    女孩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剛剛挨了那一拳,隻是因為毫無防備,真要論起身手,他在同齡段幾乎沒有遇到過敵手。
    拜船王父親所賜,江天空從小就接受著最嚴密的保護,最大的兄姐同母親年紀相仿,早已參與家族事務,最小的一個哥哥也大他超過十歲,再加上異於其他兄弟姐妹的姓氏,幾乎沒有人把他視作真正意義上的競爭對手。
    因此,無論私下鬥得多麽你死我活,父親前幾任妻子留下的兒女們都不吝於對這個備受父親寵愛的小兒子表露出關心和照拂。
    江天空一向疏於配合上演兄友弟恭的戲份,他更願意流連於造船廠,穿過油輪、散貨船和集裝箱船,穿越一個個龐大的門機和船塢,把時間耗在船舶工程師,遠洋船長和老水手們身上。
    聽他們講幾十年前海盜肆虐時的驚心動魄的冒險,也跟他們學習最實用的格鬥技巧。
    江天空本可以讓那個襲擊者仔細嚐嚐他的拳腳,但,她還在旁邊。
    他不想見麵第一天就給喜歡的女孩留下壞印象。
    何況看起來,這個人似乎還和她是同伴。
    他單手反剪那個男孩的雙手,“你無緣無故對我動手做什麽?”
    男孩疼得滿臉是汗,努力仰起臉,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看著那個女孩,“陳望月……他騷擾你……”
    原來她叫陳望月。
    隻是聽讀音就覺得像雪花一樣輕盈的名字。
    江天空看著她蹲下來了,盯著那個男孩憋得青紫的臉,皺起眉毛,“……是不是騷擾,應該取決於我的感受吧,我們有很熟嗎,你憑什麽越俎代庖?”
    “周清彥,不要拿我做你暴力傷人的借口,據我所知艾弗倫州對故意傷害的量刑可不輕,你最好現在馬上向這位無辜的朋友道歉,取得他的諒解,否則被起訴了我們也幫不了你。”
    那樣柔和的臉,吐出的卻是毫不客氣的話語。
    話語是利刃,江天空清晰地從這個周姓男孩臉上看到扭曲的痛意,哪怕剛剛被自己卸掉手腕,他也沒有浮現出這樣難過的表情。
    像一條死魚,失去所有力氣,江天空不再感受到他的掙紮。
    不需要再多餘解釋什麽,江天空已經在他們的對話裏理清前因後果。
    躺在甲板上的襲擊者,對她懷抱著和他完全相同的心情,所以才會無法忍受他的告白。
    江天空幾乎要被蠢得發笑了。
    他雖然從來沒有過戀愛經曆,但最起碼具備基本人情常識。
    孔雀求偶都知道開屏,追求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該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麵暴露給對方。
    正常人都會選擇遠離暴力分子。
    眼前這個周姓男孩,簡直是專程送上門來給他當台階的。
    作為回報,江天空原諒這一拳。
    抹去嘴角的血漬,他態度友好地拉起周清彥,“原來隻是場誤會,太好了,我還以為是我今天不該穿紅色衣服。”
    艾弗倫州是卡納本國鬥牛運動的發源地,鬥牛場和聖馬塞河一同並列遊客必去打卡點之首。聽他這麽一說,其餘幾位好奇旁觀的普通遊客都會意地笑起來。
    江天空隻在乎陳望月的反應,他沒有錯過她彎起眼睛忍笑的瞬間,也不打算錯過任何接近她的機會,“陳小姐,抱歉,我隻是想知道您的名字,沒想到要用挨一拳頭來換,剛剛沒有嚇到你吧?”
    “我很想說沒有……但確實有一點。”陳望月同樣回以微笑,手指點點顴骨位置,江天空順著摸上自己的臉頰,那裏後知後覺地隱隱作痛。
    “過來吧,我給你處理一下。”
    於是江天空的腳不再屬於自己,他下意識聽從她的話走過去,但一支濕淋淋的槳攔住了他。
    船工冷冷一笑,那是個上了年紀但渾身肌肉的老頭,“不好意思,我無意打攪你們,但是你,對,說你呢,你小子,跟女孩子調情之前,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槳像寶劍一樣指向江天空,“買票了嗎就上船?!”
    “先生,我會補的!”江天空掏出錢包,可惜他並沒有從中翻出現金,他有些窘迫,“刷信用卡可以嗎?”
    船工現出怒容,“你看我像pos機嗎?”
    “我來吧。”
    陳望月遞過去兩張百元麵額的鈔票。
    船工連連擺手,“哎唷喲,小姐,我可找不開這麽大的。”
    “多的是給您的小費,剛才讓您受驚了,麻煩您多擔待。”
    錢本就能撫平一切,何況還是嘴巴這麽甜的年輕女孩給的,船工受用地擺擺手,“哪裏的話,讓男孩子們爭風吃醋是漂亮女孩的特權,我的船受點累沒什麽。”
    他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我是覺得新上來的這個好一點點,但配你這麽好的女孩還是差點意思,小姐,你可要擦亮眼睛好好挑。”
    老頭衝陳望月擠擠眼睛,壓低聲音,“你喜歡的話,都要了也可以!”
    陳望月點頭,“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的。”
    她問旁邊的女生,“悅盈姐,有沒有創口貼?”
    曹悅盈眼神複雜,想說什麽,但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拿了包給她。
    陳望月把江天空拉到挨著船舷的小桌子旁坐下,讓他側過臉,底下的空間不寬裕,她隻是伸手用力時稍微伸直了腿,腳尖就抵上了他的。
    江天空的身體僵住,隻一秒她就移開了腳,但那股酥麻的感覺還是沿著脊椎骨攀上了他的後頸。
    她為他撫平創口貼,湊過來倏然放大的臉占據了他全部視線和心神,似乎有一點貼得不太平整,她小心翼翼揭開邊角,皮膚與敷料輕輕撕拉又重新貼合,邊緣是手指零碎的暖意,大功告成,她抬起眼,與他不敢輕舉妄動的眼睛恰好打了個照麵。
    黑白分明,上目線圓滑帶鉤,輕微一眨,像金魚掃動的尾巴。
    江天空被晃了一下神。
    “謝謝,陳小姐。”他單刀直入,“加上在電車上那次,您已經請了我兩次了,作為感謝,我可以請您吃晚飯嗎?我算是半個特蒂斯人,知道哪裏有地道又好吃的餐廳。”
    陳望月沒有說話,曹悅盈在這時把剛剛買的白樺樹汁遞給她,她道了聲謝,手指捏在杯壁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好像在衡量這個邀約的價值。
    燦爛的陽光映進那雙倒映著粼粼波光的眼睛,眉骨很高,眼窩包裹著色澤幽深的瞳孔,濃密的睫羽抖落一層陰影。
    美麗,但過分冷靜。
    江天空就突然有些喪氣。
    太糟糕了,不用照鏡子他也察覺到兩頰升騰的熱度,隻是因為被她這樣注視著。
    顯而易見的,會有點呆。
    不太妙。
    江天空希望自己看起來聰明、得體,就算不遊刃有餘,也要應對有度,值得被一個女孩傾心,而不是像個青澀的毛頭小子。
    盡管他就是。
    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會更欣賞成熟一點的類型吧?他運用為數不多的人生經驗來判斷,他的緊張和局促,大概早已被看破。
    但他還是固執地盯著她,不肯移開眼睛,怕表現不佳的自己徹底出局。
    她終於開口。
    “你一直都是這麽和女孩子搭訕的嗎?”
    “沒有。”他不假思索,“小姐,我沒有搭訕過,也沒有跟任何女孩交往過,在您之前,跟我關係最熟悉的異性是我學校裏的琴伴,但她有戀愛對象,我們之間很清白。”
    “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異性朋友,作為證明,您可以翻看我手機裏的任何聊天軟件。”
    他這幅主動自首、坦白從寬的樣子讓對麵的女孩不由笑了。
    他憑借直覺判斷自己可能做得對,便繼續道,“所以,如果我這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有哪句話讓您覺得冒犯了,請您給我改正的機會。”
    陳望月呷了一口白樺樹汁,放下杯子,不置可否。
    “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江天空知道自己是得寸進尺,但至少她看起來並不反感,“您現在有交往的對象嗎?”
    她輕聲笑了,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你剛剛說你是半個特蒂斯人,是在這裏上學嗎?”
    明明是他先發問,但江天空還是不由自主順著她的話接下去了。
    幾分鍾的問答,他來自哪裏,多大,在這裏做什麽,什麽時候開始學小提琴,都被抖摟了個幹淨。
    還好她不是個壞人,如果她問他要銀行卡的密碼,江天空想,他會立刻告訴她的。
    把這句話告訴她的時候,她愣了一下,然後大笑,笑得整個肩膀都微微發抖。
    他在她的笑聲裏,惱羞成怒地紅了臉。
    船在這個時候靠岸。
    她的同伴走過來,跟她說要去下一個景點了,她斂了笑,沒看江天空,拿起包起身,下船。
    失落和懊惱瞬間攥住了江天空的心髒。
    初次見麵,就預感到離別的隱痛,這是隻有愛情能解釋的詭譎,他如此了解自己的心,卻為她突然的冷淡態度而笨嘴拙舌,不知如何挽留。
    還是搞砸了嗎?還是說從一開始她就對自己毫無興趣,所以船一靠岸就迫不及待離開,連一句道別都不打算給?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出竅的靈魂跟上她腳步。
    她似有所覺,在船下回頭,看著這個定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男孩。
    轉身時風衣的下擺像落葉,隔空柔柔拂過他的手背。
    “不是要帶我去最好的餐廳嗎,半個特蒂斯人。”她聲音含笑,“怎麽還不走?”
    靈魂重新找回肉身,江天空聽見喉嚨先於他的大腦,發出熱烈的回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