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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入目所及,皆為冰雪。
這才是真正的冰墟。
一望無際,遼闊無垠,血火遺跡,魂魄流散,群峰險峻,雪壁竦峭,絕壑之下,冰石矗立。
最令他們震驚的,並非這些與地麵一般無二的冰川,而是形態各異,如同高長老他們的人,被封在一塊塊遠近交錯的冰石內。
或渾身浴血倒伏地上,死不瞑目,或人頭鹿身,變幻不及,麵露驚容,或額頭生角,一手持戟,猙獰惡相。
有人,有妖,也許還有其它異種靈物。
甚至還有些身長丈高,不知何名的妖邪,神色嗜血,低頭俯瞰路過眾人,似乎隨時都能破冰而出,張嘴將他們吞吃入腹。
饒是鎮定如雲極和謝長安等人,也放慢了腳步,視線難以移開。
宋陵問幽嶽:“方師叔他們呢,也被封在這裏嗎?”
幽嶽搖搖頭:“這裏是古戰場,這些人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我們之前就從這裏路過。”
他這會兒說話倒如常人無二了,神色也沒了先前的茫然,甚至還像他們一樣打量四周。
宋陵趁機問:“那他們去哪兒了,幽城主可還有印象?”
幽嶽:“幽城主是誰?我嗎?”
宋陵:……得,高興早了。
幽嶽:“前麵不好走了,我得算一卦才行,若是大凶,我們就趕緊改道。”
他說罷蹲下身拿出龜甲開始卜卦,也不理會旁人了。
宋陵長長歎了口氣,無奈之情盡在其中。
狐狸將爪子搭上眼前的冰石。
裏麵是一隻白狐,傷痕累累,口鼻流血,已經現出原身,應該是死後才被封進去的,皮毛纖毫宛若生前,如果屍身裸露在外,未必還能保存如此完好。
狐狸大多數時候獨來獨往,於險惡世間輾轉求生,從未覺得自己需要同類,也從未希冀過同類扶持,但此時看見白狐屍身,仍不禁生出一絲物傷其類的悲涼。
這點悲涼逐漸在心中蔓延,如沉沉陰雲當空籠罩,將她浸入前路歧途的絕望之中。
狐狸忍不住會想,自己汲汲於修煉又有何用,長生不死又有何用,哪怕似她前輩這樣的妖修大能,至好也不過是力戰而亡,淒然了結。
兩行清淚不知不覺落下,狐狸幾乎將鼻子貼在冰上,似乎竭力想要看清白狐臨死前的遺憾。
忽然,她的後頸被捏住提起。
有人將她攬入懷裏,一隻手覆上她濕潤的眼睛。
狐狸不必抬頭,也知道是誰。
“這裏有幻術殘餘,不要被影響。”謝長安道。
不被影響的法子有許多,默念心法的,用符籙之術的,各家都有各家的竅門,就無須她多作贅述了。
狐狸吸了吸鼻子:“剛剛幽嶽走來,你是看成他了嗎?”
謝長安沒有說話。
狐狸:“你在北海之極找到靈蒲草嗎?”
“沒有。”謝長安輕聲道,“我幾乎走遍了所有地方,冰川縫隙,近海懸崖,都沒有發現靈蒲草。”
北海之極的每一寸,必然是已經被她仔仔細細搜尋過了。
可是大翮遊仙中的靈蒲草,也許終究隻存在於那場夢境裏。
並非所有夢裏的救贖,都能在現實找到答案。
狐狸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惡意。
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憤恨和嫉妒。
明明也沒有成千上百年的相處,明明認識比她還晚……
她嫉妒一個死人竟能得到謝長安如此看重,嫉妒對方在謝長安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位置,那是一塊誰也無法再涉足的隱秘之地。
她將對方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扒拉下來,抬起頭看謝長安。
這樣一雙冰雪琉璃的眼睛,卻藏著比誰都深的情。
“有朝一日我也不見了,你會不會這樣四處尋法子?”
狐狸忍不住問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假設。
狐性本就善妒,必然不是勞什子幻術殘餘影響心境,她心安理得想道。
謝長安冷冷道:“我有許多事情要去做,沒有空一個個去找你們,你若是傷重不治,我就把你扔海裏去。”
狐狸正要說話,就發現自己被下了禁言術。
自從謝長安入劍仙之後,出手越發神鬼莫測,狐狸早已防不勝防。
狐爪死死扒著肩膀,生怕對方把她扔下。
謝長安沒鬆手,維持著用手臂虛虛攬住她的動作。
嘴硬心軟,狐狸在心裏哼了一聲,複又得意起來。
雲極走到一塊冰石前,望著裏麵倒伏的人修。
宋陵見他久久未動:“雲道友是發現了什麽?”
雲極:“他手裏握的劍,很像搖晚燭。”
宋陵咦了一聲,也不由定睛去端詳。
相傳蜀山劍閣曾有一劍,名為搖晚燭,劍身黝黑,唯獨染血而紅,暗夜幽光,如蠟燭燃燒,故名搖晚燭,也是世間有名的仙品劍器,可惜當年隨著蜀山劍閣的宗主下落不明,此劍也因此遺失,再無消息。
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宋陵沒親眼見過搖晚燭,此時也隻是覺得這把劍應該有些來頭,認不出究竟是不是搖晚燭。
“雲道友見多識廣,若此劍真是搖晚燭,那這人豈不就是失蹤已久的蜀山劍閣第二代宗主?”
蜀山劍閣地處西南,雖也稱得上大宗門,畢竟比不得扶廣山和南嶽洞天這般聲名顯赫,其宗門雖有名劍無數,卻很久未有過劍仙境大能。自上代宗主死於非命之後,宗門更是一落千丈,至今默默無聞,門戶緊閉,仿佛與世隔絕。
雲極搖搖頭:“我對蜀山劍閣也所知甚少,隻因曾在劍譜上見過此劍,方才有印象。”
宋陵對這把傳說中的仙品劍器有些動心,琢磨如何將其弄出來,若能得此劍臂助,無異於如虎添翼。
他不敢貿然去碎冰,畢竟高長老前車之鑒在那裏,雖說眼前這位不知過了多少年,早已不知人事,可萬一碎冰的同時將劍器也碎了,豈不可惜。
宋陵起身四處打量,準備先找一塊小的冰石試試,他餘光一瞥,忽然往後扭頭。
後方的冰石裏封著一個人,渾身雪白,沒有血跡,麵容泛著青色,像是被凍僵而死,他微微彎腰,似要去撿什麽東西,雙手空空,沒有兵器。
宋陵蹙眉:“雲道友,此人方才是這個姿勢嗎?”
雲極抬頭:“怎麽了?”
宋陵指著那塊冰石:“我記得他方才好像是挺直背,沒有彎腰的。”
雲極:“我未曾留意。”
兩人看了一會兒,都沒什麽發現。
宋陵搖頭:“許是我看錯了。”
他轉過頭正要去尋別的冰石,卻聽雲極道:“等等!”
宋陵停步,回以詢問的表情。
雲極:“他的眼珠,好像動了一下。”
宋陵汗毛陡豎,猛地看過去!
這動靜將謝長安他們也都吸引過來。
三人一狐盯著冰石,唯獨離夢城主還蹲在不遠處神神叨叨。
過了好一會兒,雲極道:“許是我看錯了。”
宋陵正要說什麽,忽然抬起頭。
“那邊好像有聲音!”
遠遠地,隔著許多冰石,如鐵器在地麵拖曳的聲音傳來。
不止是宋陵,所有人都聽見了。
幽嶽蹦起來,直接躲到雲極後麵,動作飛快,甚至看得出一點修士的影子。
宋陵顧不上細究這位離夢城主到底正常與否,他迅速將劍握在手中。
直到現在,眾人也許還未遇上真正的危險,但一路行來,無不奇異詭譎,難以預料。
在場之人俱非初出茅廬,包括宋陵在內,每個人或多或少早已見過生死,越是平靜,心頭就越是警惕。
此時這鐵器曳地的動靜出來,所有人都沒再貿然往前一步。
包括狐狸,也未曾魯莽地飛奔上去看個究竟。
他們都靜靜望著那聲音的來源主動從冰石後麵探出。
“不止一個。”宋陵輕聲道。
是的,又有一道鐵器曳地,從另外一個方向傳來。
從聲音上聽,仿佛兩人拖著沉重的斧頭在緩慢行走。
一角衣袍映入視線。
不是斧頭,也非尋常鐵器,而是兩把利劍。
確切地說,兩件仙品劍器,被隨意拖在地上,劍尖抵住冰麵,因持劍者的步伐而劃出聲響。
在看見其中一把劍時,宋陵就屏住呼吸。
因為他認出那把劍了。
那是許危闕的劍。
劍隨其主,滴血認靈,早已命魂一體,人在劍在。
“許師叔……”
許危闕拖著自己的劍,緩緩朝他們走來。
宋陵的驚喜靜靜維持一瞬,隨即就察覺反常。
許危闕麵無表情,即使看見宋陵也未有任何變化。
他神色冰冷,望向他們的眼神——
如同盯上獵物的猛獸。
“許師叔!我是宋陵!”
宋陵一手暗中捏訣,仍不放棄喚醒對方的希望。
許危闕眯起眼,忽然露出笑容。
那是極其詭異的一個笑容,就像有人扯住他的兩邊嘴角,生生往外拉開。
“又來,五個,很好。”
隨著這句話落音,另外一邊的拖劍者也從拐角步出,展露真容。
是失蹤已久,許多人都想尋找的方清瀾。
宋陵遍體生寒。
對方口中,他們四個人連同狐狸,正好五個,但“又來”是何意,無非說明在他們之前還有活人,而且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雲極:“他們被惡魂附體了。”
並非疑問,而是肯定。
謝長安:“他們袖口和袍角都有血跡,劍上也有,手上卻沒有。”
但細看也不是沒有,而是手上的血被特意擦過了。
這說明他們在來此之前,可能已經殺過其他人。
宋陵深深吸了一口氣,思及外麵的高長老和劉琦等人,不敢再想下去。
而就在此時,許危闕和方清瀾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