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喜鵲枝頭鬧(2)
字數:6367 加入書籤
“什麽?你要成親?”
“……就在三日之後?”
宋玨幾乎被女兒的膽大妄為氣笑了。
岑聽南使個眼色,琉璃與玉珠連忙向前一步,一左一右架著宋玨坐到椅子上,嘴裏還不住說著些安撫的話——都是岑聽南教過她們的。
宋玨聽在耳裏雖受用許多,但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心驚。
“你且說說,滿上京城的貴女,有誰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倒好,進趟宮回來便說三日後要出嫁了,我且問你,三書六禮何在,你那將你勾得不管不顧的郎婿又是哪門哪戶?”宋玨按著額頭擺擺手,不想同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兒多言。
岑聽南垂了眸,一一作答:“聘書、禮書約莫已經在路上了……至於六禮,事急從權,這不是爹爹和阿兄快出征了麽,我想著,在他們出行前定下來,倒也是解決他們心頭一樁大事。這樣他們打起仗來才能更無後顧之憂呀!”
岑聽南抬出父兄出征一事,宋玨臉上卻並未見和緩。
“你想著?我看是我和你爹將你嬌慣得太過!才讓你連這麽天大的事也敢自行拿主意了。”宋玨頓了頓,又問,“你午後才出宮,出宮後徑直回府,你父兄如何會得知這樁荒唐事?”
岑聽南抬首,小碎步挪到母親身前,露出個乖巧且討好的笑來:“我那將我魂都勾走的未來郎婿,已帶著媒人去軍營同父兄納采了。”
她上輩子最擅長的,便是在父母兄長麵前扮乖巧。
這副模樣一端出來,不計闖了什麽大禍,都總有人替她收尾的。
可顯然,今次卻不大好使了。
“簡直荒唐!”宋玨既驚且怒,“你可知軍營是何等重地?你以為是隨便什麽等閑之人都能出入的?縱使你不擔憂這荒唐冤家被當做奸細拿住,也要多替你父兄顧慮顧慮才是。他們明日便要出征!”
是了,父兄明日便要出征,大戰當前,任何有損父兄名聲的事半點都做不得。
前世岑聽南就是不懂得這個道理,才會讓父兄出征後的幾月裏,上京城都流傳著鎮北大將軍教女無方,驕兵必敗的謠言。
重來一世,她又如何會再犯同樣的錯?
所以她幹脆連軍營都未去,隻叫左相去處理,打定主意絕不拋頭露麵叫人說閑話。
宋玨被擅作主張的女兒氣得心口直抽,歎了許多回氣,可見女兒低眉垂首卻又不免心疼,胸膛起伏幾回,終於壓住少許怒氣隻道了句,“罷了。你叫上人,同我去一趟軍營罷。”
岑聽南遲疑:“這就不必了吧?三日後就要過門,還有許多緊要事要做才是。”
宋玨氣不打一處來:“最緊要便是去軍營將你的冤家撈出來!不然三日後你同誰成親去?”
“一路上你再好好同我說一說,你們究竟是如何認識的?又是哪家沒有章法的小子這樣誘拐你?”宋玨一麵起身命人備好出行轎乘,一麵細數,“難道是禮部侍郎的公子?我瞧回回元宵燈會上他那眼睛都黏你身上挪不開了……也不對,禮部侍郎的公子最是懂禮數,是斷然做不出此等行徑的。”
“這麽不知禮,難道是什麽小門小戶出來的。”宋玨神色頓時嚴肅不少,“你可當真想好了?娘親與你爹雖不奢望你嫁什麽皇親國戚,隻願你歡喜,可自古門不當戶不對的結合,就從來沒有好果子吃的。”
在宋玨心中,女兒雖然被她夫婦二人寵慣得嬌縱了些,卻是個沒什麽腦子又心性簡單的,若嫁進罅隙不斷地積貧之家——隻怕要被磨磋掉半身筋骨。
她怕屆時岑昀野要打上門去替女兒討個公道。
宋玨神色變幻莫測,站在廳內眉頭高擰,岑聽南終於得了空說話。
她訕訕一笑:“……或許這人,無須我們去搭救?”
宋玨終於停下焦慮,認真看著女兒:“到底是誰?”
岑聽南默了一瞬,玉珠在旁再也看不下去了,搶道:“就是月前剛來過府上,又被姑娘拒絕了的那位左相大人啊!”
宋玨驚得一下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左相?……那是無須你我搭救。”
岑聽南頗有些心虛地側過頭去。
……
東郊龍武營,岑聞遠一路策馬狂奔入營。
路上接二連三的道喜讓他不勝煩憂。
岑聞遠一把掀開主帳兜頭便問:“爹,外頭都在傳妹妹要嫁給那個老色鬼了,到底怎麽回事啊?!”
“咳咳咳。”岑昀野一口茶嗆在喉頭,“臭小子言行無狀!滾出去!”
岑昀野朝著左側賠笑:“犬子莽撞慣了,左相見笑。”
顧硯時並不如何在意:“將軍喚我子言即可。”
“既已說定……日後,便都是一家人。”顧硯時說著置了茶盞,起身朝岑昀野深深一作揖,便邁步出了主帳。
隻在路過岑聞遠時略略停了停,同他微微頷首。
從骨子裏沁出一股世家公子的慵貴,偏又帶著點出世的清冷。
待他一走遠,岑聞遠立刻對著他的背影使出記勾拳:“瞧他那看不起人的樣兒!”
“你當真把嬌嬌兒就這麽嫁了?”岑聞遠皺起眉頭看吹胡子瞪眼的老爹,“她不是嫌這人老麽,怎麽這又攪和到一塊兒去了!”
岑昀野連灌了三杯茶:“你問我我問誰去!他把嬌嬌兒貼身的玉佩和親筆書信都帶來了。你妹妹說此前沒見過左相樣貌,今日宮中一見方知左相生得驚為天人,也順便為了讓你我放心出征,立刻馬上三日後就要嫁!”
岑昀野越說越不是滋味,將茶重重擱在桌上:“真是女大不中留!也不說等她爹出征回來再嫁!”
“等你回來?她都成老姑娘了!”岑聞遠訝異地看著自顧自抹眼角的大將軍,“……不是?老頭兒你這是哭了?不是吧?你們父女兩個都好可怕啊!”
下一秒就被大將軍連茶帶盞地扔在了身上。
岑聞遠跳著腳被驅出了主帳,身後遠遠傳來怒吼聲:“兔崽子給老子滾回去!再仔細跟你妹妹確認一番!順便把這堆勞什子的聘禮送回家中!”
這有什麽好確認的?岑聞遠隨手扯了片葉子叼在嘴裏,搖著頭嘿嘿一笑。
“這左相生得,是好看。”
不怪嬌嬌兒會動了凡心。
岑聞遠是個張揚性子。
也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老爹為何要他快馬加鞭大張旗鼓地將聘禮從軍營運回家中。
這左相看著不聲不響,倒還算個體麵人。
別管他和嬌嬌兒為什麽天雷地火的突然勾到了一塊兒,總之他沒命人悄無聲息送了聘禮去將軍府,而是親自帶著媒婆、帶著聘書、禮書與十幾車的聘禮來了軍營,就是誠心誠意地展露出了對嬌嬌兒的尊重。
所以老頭兒雖然嘴上不說,心底卻是滿意的。
岑聞遠自然得賣力吆喝好讓全上京城人都知道,自家妹子三日後要嫁與左相了才是。
好在他向來是個逗貓惹狗慣了的,一張臉在上京城那便是硬通貨。今次特意整了頭麵,從城中打馬而過,身後跟了十幾車的聘禮,還專程挑了最遠的路從城西入城,經由城南、城東,繞回最北邊的將軍府。
頗為惹眼。
“這不是禮部侍郎的公子麽?是啊是啊我妹妹三日後出嫁了。”
“雍王世子久不見了,對對對,你怎麽知道我家嬌嬌兒要嫁與左相了?”
“是啊,我家妹子才貌雙全,這左相……也是個好人,自然登對了!什麽?拒了左相?沒有的事啊,月前左相便是來下聘的!今日聘禮送去家中,我不過是個護送聘禮的。哎,我這個當阿兄的苦命啊。”
“……今日這菜價不錯啊?這位大娘我頭先在宰相府前麵的街市見過您吧?日後鎮北大將軍的二姑娘嫁過去左相家,也少不了要同您見麵哩!”
“這故事講得好!當賞!三日後岑府與左相府的好事,說書人可也要說得這麽精彩才行啊!”
是以不到半日時間,整個上京城都知曉了將軍府與左相府的好事。
連兵部侍郎府中都在傳。
王初霽將茶盞摔得滿地都是。
王元武斥道:“混賬東西!這可是永安侯府賞下來的青瓷冰紋盞,缺了角可就不圓滿了!”
王初霽哭哭啼啼:“你鎮日都說什麽圓滿,怎麽不許我一個圓滿呢!”
王元武抱著碎了的盞心疼得直喚:“哎喲喲碎了碎了,我怎麽沒許你個圓滿?昨日厚著一張臉將左相邀來府上的是不是你爹?胡攪蠻纏不讓他走的人又是不是你爹?連天公都做美下雨替你留人,你一個女兒家舉著把傘奔出去,也沒讓人家看上你,怪誰?哎喲喲我的茶盞啊,不孝女,簡直就是不孝女!”
王初霽尖叫著又將桌上茶盞推倒一片。
“你你你!左相同那岑家二姑娘不過也就見過一麵吧?你同左相可是在多次宴會上見過數次了!你比不過人家拿我的茶盞發什麽脾氣!”王元武氣得口不擇言。
王初霽紅了眼圈:“那岑聽南生得這樣貌美,還不是爹娘給了副好皮囊?我呢?我爹長什麽樣你心裏沒數麽?還提什麽從前的宴會,若不是你從前站錯隊,我至於跟著永安侯府的人去踩顧硯時嗎?他如今得了勢能給我好臉色就奇了怪了!”
“啪。”
王元武一巴掌扇在了女兒臉上。
“茶盞可以碎,這話卻不可以亂說。知道了嗎?”王元武冷臉看著王初霽,一雙眼裏,都是漠然。
王初霽猝不及防捂著臉,好似被嚇傻了。
半晌,才呆愣愣點了點頭。
王元武便又換上了熟悉的神色:“哎呦呦我的茶盞啊,乖女兒莫哭,日後爹爹再替你尋個機會,定要讓你接近那顧硯時!他當他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依附著聖上爬到這位置的走狗。還真當自己是個角色了。”
王初霽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這次卻沒再敢讓淚落下來。
“子言。”乾雲帝垂首把玩著手中一個玉佩,未曾抬頭,“你可想好了?”
顧硯時從軍營歸來,乍見禦書房裏昏暗一片,微蹙了眉:“何故不讓光透入?”
乾雲帝沉默須臾:“如今,也就你還記得問問孤。”
顧硯時:“貴妃娘娘也是時常記懷君上的。”
“嗬,她若記懷,便不會將孤送的玉佩都退還了。”乾雲帝極輕地笑了聲,怕驚擾了黑暗似的,“她在怨孤啊,怨孤為了製衡,將你的一生都犧牲。”
顧硯時不置可否。
“可是子言,她怎麽不想想,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今日娶將軍女兒的,就得是孤了啊……”
“孤同她中間橫亙了這樣多的人,孤實在不想……不願……”
顧硯時的聲音冷冷清清回蕩在殿中:“貴妃娘娘會理解君上的。”
乾雲帝卻沒再接這話,良久,問道:“子言,你會不會也怨孤?”
“臣,無心情愛。”顧硯時道,不辨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