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吏事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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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考核之後,以元伯兄之才,估計不會外任,應能直接被派往公府去吧!”
    聞言,剛剛在三署結束吏事考核的王雄先是謙遜地說道:“選官一事,唯上官所定,無論將來留在雒陽還是前往地方,都是為國效力嘛!”
    “當然,若能留在雒陽,無疑更能一展抱負!”
    不怪王雄如此自信,他的出身可不一般,乃是琅琊王氏,祖父王仁、父親王睿分別擔任過青州刺史和荊州刺史。唯一遺憾的地方在於他的父親在荊州刺史任上出了些問題,最終被罷官免職。
    可即便如此,王氏在琅琊本地的聲望也不是虛的,而他父親在王睿在去職之後更有精力全心教導王雄。
    這讓三署的吏事考核對於王雄來說全無難度。雖然三署本身就有培養郎官處理吏事的職能,但公開課很難與私教相比。
    也因此,三署郎官中的許多人見王雄在吏事之上頗有造詣,不乏有想要通過討好王雄進而得到指點的人。對於這些人,王雄並沒有一味地敝帚自珍,而是有選擇性的通過這些學識結交好友。
    “以我觀之,賢弟在吏事上的造詣,已經足以通過此次考核,將來,你我二人說不得要在一處為官了。”王雄繼續說道。
    “那就借兄吉言了。”
    兩人說話間,正見一人迎麵而來。
    王雄隨口問道:“公義,今日考的如何?”
    聽到王雄的問話,張任搖了搖頭,三署的吏事考核對於從來沒有擔任過官吏的他來說還是有些太難了。
    張任朝王雄二人拱了拱手便告辭離開,就在他走了沒幾步,忽然聽見了背後傳來的私語——“現在什麽人都能被舉為孝廉了!”
    張任聞言立刻轉身。
    “慎言!”這時,王雄的聲音才傳入張任的耳中。
    王雄這時也回了頭,對著張任拱手道:“我這好友口出狂言,還望公義莫要見怪。李保,還不快向公義致歉!”
    李保原本覺得無所謂,但見王雄態度嚴肅,都直呼他的姓名了,不敢違背,遂向張任拱手致歉。
    張任倒不怕自己受到侮辱,但卻不願意舉薦他為孝廉的蜀郡太守審配受到羞辱。
    見李保道歉及時,張任也沒打算繼續追究,他說道:“我於吏事之上缺乏見解,此是我無能,愧對郡守,然郡守舉我為孝廉,乃是因我之德行也,若是閣下對此有異議,或可以刀劍論之!”
    聽到張任這殺氣騰騰的話,李保立馬慫了。
    反而是王雄聽後繼續說道:“公義不必過謙,這些時日公義在考核中的進步有目共睹,何以言無能?”
    張任身上的武夫氣特征明顯大過文士,也即是王雄的父親王睿以往看不上的那種人——可王睿偏偏因為這種輕視而吃了大虧,也因此,王雄在王睿的教導下很是吸取了前車之鑒。
    在王雄看來,張任雖然在吏事上不太行,但這並非張任無能,隻是他此前沒有接觸過這些。
    隻是一直以來,張任都沒有為此放下身段向他求教,兩人的關係不能更進一步,讓他覺得很是可惜。
    如今雙方雖有衝突,但在他看來,未嚐不是一次深交的時機,他主動遞出了橄欖枝:“公義在吏事之上,但有疑惑,不妨來尋在下,在下這段時間應該都會在署中。”
    三人所在之地並非無人,實際上在雙方衝突開始的時候就有人圍觀了。
    整個三署六七百個郎官,其中相熟者並沒有那麽多,但王雄作為風雲人物,認識他的人肯定要多一些。
    “平日裏,許多人想要向王元伯請教吏事而不得,今日他竟然主動想要結交這個張公義,看來此人也是不俗啊!”
    “想來他也一定會答應吧……張公義我是知道的,出身寒門,此前連縣鄉小吏都沒擔任過,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麽一個機會,肯定不會放棄。”
    “是啊……我是東海國人,知道琅琊王氏雖然算不上閥閱之族,但也稱得上琅琊冠蓋了。若能與王元伯結交,絕不是壞事。”
    周邊的竊竊私語並未傳入兩位當事人的耳中,不過王雄已經感受到了圍觀者的情緒,他覺得張任一定會答應他。
    似張任這樣的人,缺乏出身,出門在外靠的就是品行,一旦接受了他的幫助,那麽將來他對張任的恩惠一定會得到更大的回報。
    “多謝元伯好意,在下心領了……隻在下無功不受祿,今在吏事上欠缺,隻在來日加倍補回就是了。”張任說道。
    他隻是缺乏從政的經驗,又不是傻,當然知道接受王雄的好意是有代價的。
    “他竟然拒絕了?”王雄心中大驚。
    就連徘徊在附近的圍觀者聽了張任的話也都普遍覺得震驚——最近這些年來,天下郡國因為種種原因,官吏的缺口很大,這直接導致了作為“高級官吏培養基地”的三署中郎官的流動性大大增強。
    早年間官職供不應求,選官看重家世,乃至於有出身低者居於三署至蒼顏白發仍不得外任的情況基本已經不複存在。
    也就是說,在場的郎官絕大多數都會在未來的幾年裏外任為官,在這個時候與人結交為友,哪怕是欠下些人情又有什麽關係?
    尤其是涉及的還是與三署考核密切相關的吏事。
    三署不是其他地方,王雄到底還有些風度,並未因為張任的拒絕而失態,反而繼續對張任表態道:“公義,我今日之言時刻有效,公義可隨時來找我!”
    隨後,王雄朝著張任乃至於圍觀者們拱手近一周,轉身離開。
    在他身邊的李保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快步跟上。
    等到四下無人之際,王雄才停下腳步。
    李保這時才說道:“那張任出身寒微,不識大體,元伯兄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這時,王雄回頭瞥了李保一眼,眼神中的陰翳將李保嚇了一跳。
    待李保回過神來,卻見王雄已經恢複了謙謙公子的模樣,讓李保覺得他方才應該隻是看岔了。
    “吾等交流吏事心得,本就是自願,公義不願參與本就無妨,也並非看不上吾等……”話雖這麽說,但王雄心裏已經逐漸理解他父親為什麽看不上武夫了。
    尤其是出身寒門的武夫!
    而此時的王雄並不知道的是,在他快步離開之後,張任卻沒有離開,而是被一人攔住了腳步。攔住張任的並非旁人,正是光祿勳傅燮。
    傅燮方才並未過來,但已經有人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他。
    張任在被帶到傅燮麵前的時候,卻發現作為三署最高長官,執掌著郎官們最終提拔大權的傅燮身側有兩個分別看起來二十許和三十許的人,張任本能地覺得這兩人的身份並不一般。
    傅燮自不知張任心中所想,他直接問道:“方才王元伯有意在吏事之上指點你,你為何不應?據我所知,王元伯在吏事上頗有造詣,還曾擔任過數年郡吏,受他指點之人在吏事考核上表現地都不錯。”
    張任拒絕王雄的最大原因便是不願因為恩情進而在未來結黨營私,但這話若是當著傅燮的麵直言,隻怕有枉做小人的嫌疑。
    在短暫的思索之後,張任答道:“竊以為三署中所教之吏事還未學好,不敢好高騖遠……”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是因為不願意在三署中結黨呢?”
    猛然聽到此話,張任心頭一驚,這是什麽虎狼之言?
    他抬頭看去,說話的正是那個二十許的人。而在此人說完之後,張任發現光祿勳傅燮並未發表什麽意見,更別說勸阻了……這讓他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念及此處,張任答道:“私以為結黨之論,尚無實據,未免言之過早。然在下蒙郡守看重,舉為孝廉,本該潔身自好……”
    張任答完,沒有立刻得到回應,反而聽那人問身邊三十許的人道:“元直怎麽看?”
    被稱作“元直”的人答道:“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
    “是極,君子、小人,尚未可知也,豈可先下定論?”
    張任見到那個二十許的人如此說話,心中愈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因為他覺察出光祿勳傅燮隱隱以那人為主,而能讓傅燮如此態度的,全天下隻怕也隻有一個人吧。
    也就是如今的三署郎官失去了原本戍衛宮廷的職責,轉變成了完全的官吏培養基地,不然張任一定能第一時間認出劉辯。
    沒錯,說話的正是劉辯。
    他此次帶著傅燮和徐庶來到三署所在,除了想要近距離看一看三署郎官的情況之外,還因為北地郡和朔方郡在招納了不少鮮卑部族之後,急缺人才,這才專門帶著徐庶來到了三署,直接繞過“中間商”。
    不過,他也由此發現了一些此前被他忽視的問題。
    對於那些家學淵源或者是因為家世有過自小在郡縣之中為小吏的人來說,他們在吏事的考核上擁有著天然的優勢。
    與之相對的,平民出身的詩人即便通過孝廉、太學考試等方式成為郎官進入到三署,即便太學生會相對好上一些,但也會因為對吏事的不了解從而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
    但劉辯覺得,不能讓人輸在起跑線上。
    靠著造紙術和印刷術兩把利劍,擁有儒家經典包括各家的注解的書肆早已經在天下郡國開花結果。
    而如今的各類儒家經典,哪怕是比較僵化的太學考核內容,其中也有對於如何施政的指導思想——但也隻是思想了,對於具體的實務,雖不能說是沒有涉獵,但卻一直都不是儒家考核的重點。
    現在的漢室,還缺一個《吏事書》。
    不過眼下,劉辯並未先提此事,而是繼續徐庶道:“元直怎麽看?”
    徐庶自然明白,前一句是問事,這一句是問人了。
    眼前的張任優缺點很明顯——很有潛力,瞧著也不缺武力,最大的問題隻是欠缺些經驗。
    但這其實不算問題,徐庶覺得隻要將人丟在北地郡曆練個一年半載,勝過在三署學三年。
    念及此處,徐庶答道:“多多益善。”
    劉辯聽後忍不住笑道:“元直倒是貪心,就是不知道傅卿舍不舍得了?”
    “如何舍不得?”傅燮本就是北地郡人,他剛出生時,北地郡還沒有內遷,後來北地郡屢有反複,如今總算完全恢複了故土,他自然願意北地郡一直在故土繁榮下去,而前往北地郡的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
    這既是私心,也是公心。
    他旋即問張任道:“我觀你在吏事之上造詣日漸深厚……今北地郡重歸舊土不足一歲,正缺良吏,不知你可願前往?”
    聽到前麵這些言論,張任哪裏還不能確認自己碰到了誰……匆匆行禮之後,他立刻表態道:“萬死不辭!”
    隻選定了一個人,徐庶是萬萬不能滿意的,而傅燮對此也沒有藏私。
    隻不過在確定了張任之後,傅燮卻是先向劉辯舉薦道:“陛下,臣之犬子傅幹雖不才,卻也有些本事,多年來常跟在臣身邊照顧。今北地有需,臣願舉之入北地為吏!”
    若是其他去處,傅燮自然是不願舉薦傅幹的。
    實際上,作為他的兒子,傅幹本就有成為郎官的資格,隻不過按照傅燮的想法,他一日為光祿勳,作為郎官的傅幹便得一日不得升遷,這是他必須要避嫌的事。
    但回到條件艱苦的家鄉就不一樣了。
    雖然傅幹一直跟在他身邊,好些年沒有回到家鄉過了。
    “內舉不避親,乃是古時的賢舉,幹有賢才,卿早該舉薦的啊!”劉辯說道,“待到元直回北地郡之時,就讓他跟著元直一同前往北地!”
    “元直,北地郡中還有哪些合適的官職?”
    未等徐庶回答,傅燮就首先說道:“陛下,萬萬不可,犬子缺乏經驗,當自小吏做起。”
    劉辯聽後說道:“具體如何,卿與朕都莫要插手,便由益德和元直量才為用吧!”
    傅燮這才不複多言。
    之後,在傅燮的安排之下,徐庶擢選了好些賢才,隨後才滿意地離開了三署。
    在回去的路上,徐庶的臉上洋溢著散不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