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北地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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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陽郊外,傅燮坐在馬車之上,掀開車簾,遠遠地看著傅幹跟著徐庶離開。
    馬車外的老仆見狀問道:“郎君何不當麵相送?”
    傅燮聽了搖頭道:“該交待給別成的都已經交待過了……他這麽多年來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接下來的路,該他自己走了。”
    老仆有些關切地說道:“公子自小時北地郡就遷到了左馮翊,後來北地郡嚐試回遷時公子已經跟著郎君在外,卻不知能否適應如今的北地郡啊!”
    傅燮聽後,心中也有些擔憂——希望離家後的第一個晚上,傅幹莫要想他吧!
    但傅燮也沒有太多時間放在兒女情長之上,很快他就對老仆吩咐道:“回吧!”
    天子交待下來的讓他參與《吏事書》的編撰之事,絕不能大意。
    而在傅燮所不知道的地方,傅幹遠比傅燮預想的要快樂。
    他今年二十有四,自十來年前傅燮擔任漢陽太守之際,傅幹就跟在了父親身邊——這固然讓父子間的感情甚篤,但也讓傅幹本能地羨慕那些能夠脫離父輩自行打拚的人。
    如今回到家鄉,這一機會雖然是他的父親為他爭取來的,但傅幹仍舊宛如脫離了籠子的鳥兒,一路上都充滿了幹勁。
    在抵達了曾經寄存了北地郡的左馮翊時,傅幹的這一份幹勁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發充沛起來了。
    傅氏好歹也是北地郡的大族,傅幹對於北地郡的消息還是有所了解的,隻是他一直沒有親眼見過。
    “此處就是泥陽縣了?”傅幹望著並不算高大的城牆,心中感慨。
    數年前,就是在此處,曹操、關羽、趙雲等一眾大將擊潰了入寇的鮮卑人,而當時的泥陽長傅巽便與他同出一族,都是傅介子的後人。
    而今,傅幹看向城牆,上麵已經被重新修葺過了,幾乎看不出曾經近乎要被攻陷的痕跡,百姓們也安居樂業,胡漢混雜,秩序井然,看不出有什麽緊張。不過,從城南所立下的記錄那次戰役的石碑來看,此戰並沒有被忘卻。
    傅幹對著那些對於泥陽之戰不甚了解的人介紹道:“那時候,北地郡並未完全寄居在左馮翊,不過如泥陽縣這樣的地方,早已經是漢胡交融……當時一起守泥陽城的,超過一半都是生活在此地的胡人。”
    “我聽說在鮮卑人來之前,漢胡之前還會因為種種原因不和,甚至械鬥,但在泥陽之戰後,雙方親如一家矣。”
    張任聽後,倒是想到了蜀郡所麵對的塞外羌人……以前塞外羌人入寇之時,塞內羌人不乏有同漢人一起防備的,大概也是這種情況吧!
    隨後,一行人受到了泥陽長的熱情招待,這時候的泥陽長自然早就不是傅幹的族人了,通過泥陽,徐庶也帶著被他精心挑選的一眾官吏了解了北地郡的基本情況——這裏胡人眾多,越往北,胡人越多,且胡人漢化的比例越低。
    緊接著,他們就要出發去往下一站——戈居縣。
    “公義,你看這戈居縣位置並不算好,既不處於交通要道,也缺乏足夠的河流灌溉土地,早在五十多年前,戈居縣就因為戰亂廢棄……公義可知,如今這戈居縣因何而複立嗎?”傅幹很熱情地詢問著張任。
    一路上,傅幹發現張任雖然話不多,但人卻很靠譜,且在臨出發前,他的父親也告訴他似張任這樣的人可以結交,於是乎,傅幹並沒有停止過在張任麵前刷存在感。
    聽到傅幹的問話,張任抿了抿嘴,最終還是說道:“我出發來北地郡之前,曾經查閱過我所能看到的所有關於北地郡的記載……而且若是別成在來時路上注意過徐長史所言的話,那便便該知道,戈居的鐵礦每年為北地郡提供了不少錢財,就連開墾溝渠、田畝的農具,也大都來自於此。”
    聽到張任的話,傅幹一時有些尷尬。
    他的確自詡對北地郡非常了解,在許多時候對徐庶向官吏們介紹北地郡情況時並沒有太過在意。
    不過他反應很快,立馬笑著對張任說道:“我這不是想看看公義有沒有認真聽徐長史的話嘛……說笑而已,公義莫要在意。”
    聞言,張任臉上擠出了一抹笑容,仿佛自己信了傅幹的說辭。
    而傅幹見狀,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當即對著張任繼續道:“其實我想說的是,現在這戈居鐵礦中還有因為戰敗被俘的鮮卑人在裏麵勞作呢!”
    “不過最開始,負責看管鮮卑人的士卒們憤恨於鮮卑人入寇,導致幹活的鮮卑人死了不少,還有一些鮮卑人聚集起來試圖逃亡……後來,聽說有人出了個主意,讓表現好的鮮卑人去管理其他鮮卑人,同時還給了鮮卑人離開鐵礦的機會,再後來鮮卑人就任勞任怨了……”
    說完,傅幹注意到張任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抿了抿嘴,問道:“這事,徐長史也說過了?”
    張任點了點頭。
    到這裏,就連傅幹自己都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帶著期許和忐忑詢問張任道:“公義,還請如實告訴我,我此前沒有留意徐長史的話,徐長史知不知道?”
    張任聽了,並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道:“徐長史雖然入仕不過一年,但徐長史師承天下名士黃、龐二公,我曾聞北地張府君此前一直領兵,並未有過治理郡縣的經驗,而北地郡在過去一年的治理中,上計歲考皆曰上等。”
    言外之意,徐庶這麽厲害,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這該如何是好啊!”在張任的提醒下,傅幹已經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似乎有些飄了。
    張任答道:“我觀徐長史為人,有任俠之氣,所謂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別成既然知道了自己的過失,隻需要加以改正,那麽徐長史定然也會將之看在眼中。”
    傅幹見狀,一把拉住張任的手,說道:“今日若非公義提醒,險些一錯再錯……吾願與君義結執素,恩比同生!”
    張任見傅幹身為公卿之子,但麵對他時卻絲毫沒有權貴子弟的架子,如今更是說出了這樣的話,要是心中沒有一點感觸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並沒有掙脫傅幹拉著他的手,並回複道:“聖人尚且日三省己身,今別成隻因為自己失言而反省了曾經的過失,如何不能算賢良呢?”
    不過,倘若張任知道傅幹口中的“義結執素,恩比同生”並非隻對他一個人說過,會有什麽感想就未可知了。
    如果說泥陽縣和戈居縣因為漢室經營得早,還看不出多少艱苦之處的話,那麽當一行人來到北地郡的腹地,也即大河邊上的地域,卻是把一切都看得分明。
    一場大雪覆蓋了本就枯黃的草地,就連自天上而來的滔滔大河之水都隻能在冰麵之下暗流湧動。
    若非不遠處還有嫋嫋炊煙升起,帶來了裏的氣息,傅幹都覺得他身在野地了。
    實際上,他所在的,的確稱得上野地。
    一行人全都下了馬,或牽著馬,或牽著馬車……沿著前人留下的腳印,艱難地前行著。
    冷,太冷了……即便穿上塞了白疊子的衣服,但冷風依舊順著衣袍的縫隙直直地往傅燮的身體裏鑽,就連馬蹄和馬身上都包裹了專門的麻衣……說起來,除了當初漢陽郡冀縣麵對叛軍即將城破的那一次,傅幹還沒有經曆過如此的困苦局麵。
    他呼著白氣,好奇地大聲詢問著走在他前列的張任:“蜀地在南,不比北地寒冷,公義以前在蜀地見過雪嗎?”
    “我瞧著公義比我還不畏冷呢!我跟你說,若是覺得冷了,大聲說幾句話,便暖和了。”
    “蜀郡有雪……這些年來,天地間陰陽失序,六月都有過冰雹,更別說雪了,幾乎每歲都有!”張任喊道。
    但話雖這麽說,但蜀郡的雪和北地的雪完全沒有可比性,無論是雪量還是溫度。在作為孝廉入雒陽前一直生活在蜀郡的張任一下子來到北地郡,如何不冷?不過,在聽從傅幹的建議把話大聲喊出來之後,張任確實感覺好了一些。
    許久之後,他們總算在徐庶的帶領下抵達了人家,吃到了當天的第二頓熱飯。
    期間,傅幹再度湊到了張任的身邊,問道:“公義當真不冷嗎?我這腳啊都被凍得冰涼。”
    “我的腳昨日在行走時就已經沒有知覺了,到了晚上泡了許久的熱水才好。”張任答道。
    “嗯?”傅幹看著麵容平靜說出此話的張任,一時有些疑惑,“既然冷了,哪怕叫嚷一聲呢,又沒人會笑話你?我看你昨日還為旁人送熱水呢!”
    張任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這並不算什麽……以前我在家鄉求學的時候,鄉中雖然沒有北地寒冷,但我也沒有如此厚實的衣袍和鞋……那時候,每天都要走十幾裏的路去進學,到了下雪之際,腳被凍僵更是常事,習慣了。”
    “其實這也無妨,最擔心的是手被凍得發抖,連抄書都抄不好……”
    傅幹聽後,很確定張任說的是實話,他的確已經習慣了。
    “待會熱水燒好之後,你就等在這裏,我來給你端熱水泡腳!”傅幹心中也不免感懷。
    此前,他一直聽父親說寒門子弟求學艱難,但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聽了張任平靜的講述,他立馬感同身受起來。
    而就在這時,為他們提供房屋的戶主恭敬地前來通告,說是水已經燒好了。
    傅幹聽了,立馬起身去為張任接熱水,起身後卻發現張任已經跟了過來,言稱要相助不堪受凍的同僚……而一路追隨傅幹而來的家仆更是早早地端來了為傅幹準備的熱水,見到這一幕,傅幹更是感懷。
    很快就連同張任一起,帶著情況還好的人幫著提供熱水。
    而另一邊,剛與戶主說完話的徐庶見到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張任,的確是選對了。
    而以他對張飛的了解,待到張飛見了張任這樣的人後,一定會加以重用的,並不會比出身好的傅幹差。
    想到這裏,待到眾人安頓好後,徐庶專門喚來了張任,問道:“公義觀此戶戶主如何?可為良人?”
    張任聽後,立刻想到,假如戶主隻是一個尋常百姓,那麽徐庶一定不會這麽問,但他委實有些瞧不出戶主和尋常的百姓的區別,在他看來,戶主和此前路過的泥陽縣的漢人百姓沒什麽兩樣,也不像匈奴人或鮮卑人。
    就連對徐庶恭敬異常,也很正常。
    “下官未察有異。”張任並未妄加揣測,如實答道。
    “也不怪你看不出來,實際上,若非我對知他根底,也瞧不出他此前曾是個縣中百石吏,隻因犯下貪墨之罪,才得以來此。”徐庶說道,“你看他是否和善?”
    張任說道:“觀其言行,其應已經改過了吧?”
    徐庶說道:“因為鮮卑人多有內附,而堪用之小吏不足,遂以之協助處理文書,並以此功減免其罪行……”
    張任聽了心頭一動。
    “看來公義已經想到了,此人舊疾難改……真要計較他的罪行,其實並不算大,可若是放任,千裏之堤,亦有毀於蟻穴之憂。”徐庶繼續說道,“我已經警告過他了,此後,我會安排他在伱手下做事,你要好生看管。若他始終不改舊疾,即便北地郡再缺人,也不能再留他了。”
    “不過,以他的膽量,隻要上官多加誡勉,當能止之。”
    一路上,張任對徐庶的品行也算了解,知道徐庶並未徇私枉法之人,而即便是徐庶在麵對缺乏可用之人的現狀也隻能先使用有汙點的人……張任當即拜道:“下官一定不負長史所托!”
    這時候,徐庶說了一聲:“聽到了吧,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戶主聞言,立馬從暗中走了出來,對著徐庶千恩萬謝。
    而張任對此倒也不覺得意外,隻在心中覺得——這邊塞之地的惡人,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啊!
    漢人尚且如此,鮮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