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卷也卷不贏,躺也躺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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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五,天蒙蒙亮。
    甚寒。
    身穿七品文官青色常服的沈念徒步來到位於東長安街南側的翰林院。
    翰林院長官為正五品翰林學士。
    副長官是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侍講學士。
    但當下。
    一般由翰林出身的正二品尚書或正三品的左、右侍郎兼翰林學士。
    外加翰林院歸皇帝直管。
    其他衙門對翰林院的官吏都非常友善客氣。
    沈念大步走入這座典型的多進合院,環顧四周。
    內裏的牆麵門窗皆為朱紅色,房簷、木梁襯著些許藍綠色。
    此乃大明官衙的標誌性色彩搭配。
    前庭花木繁多,彩繪多樣,放置著一個青花五彩蓮池水禽紋大缸。
    後麵則是院落套著院落。
    其中。
    二進院東館便是史官們的辦公廳。
    內有三廳。
    分別是修撰廳、編修廳和檢討廳。
    有語雲:修撰掌撰述(從六品),編修掌纂緝(正七品),檢討掌檢閱(從七品)。
    但實際上。
    排行最末的檢討,什麽瑣碎事情都要幹。
    檢討廳內有工位五個。
    對應著當下的五位翰林院檢討:王祖嫡、趙用賢、劉克正、劉楚先和沈念。
    沈念來到工位時,另外四人早已經到了。
    四十四歲的王祖嫡,下頜一副美髯,身板挺得筆直。
    一手翻書,一手寫字,麵色嚴肅,甚是專注。
    就連私下裏都是不苟言笑。
    腦門上似乎寫著八個大字:為國而仕,致君堯舜。
    ……
    四十歲的趙用賢,發微稀,鬢花白,一副過勞肥身材。
    他麵帶困意,不時揉搓著太陽穴,顯然是昨個又又又為公務通宵達旦了。
    ……
    三十三歲的劉克正,皮膚白皙,麵帶些許病態。
    他站在窗口,拿著一本磨掉皮的《洪武正韻》正忙著練官話。
    他是個番禺人(廣東人),南方口音重。
    若想成為禦前的講史官,官話不行,再努力也白搭。
    ……
    三十一歲的劉楚先,倒是悠閑。
    他正坐在茶台前泡茶,看到沈念,還朝著沈念笑著點了點頭。
    他是張首輔的同鄉,關係硬,才學高。
    是五名檢討中,唯一一個參與到起居注撰寫的。
    雖然他隻是根據有關大臣的記錄,編撰萬曆元年、萬曆二年皇上的言動起居,但一旦前麵的講史官有空缺,肯定是他第一個補上去。
    他看上去不忙,其實一直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努力著。
    ……
    在大明做官,主打一個先拚命,再躺平。
    從肝帝老朱開始,大明官場就開了個壞頭。
    官員們皆以忙碌為榮。
    發展到最後。
    一些衙門的官員甚至是跟風值班,攀比加班,沒苦硬吃,漸漸變成了官場不粘鍋與頂級表演藝術家。
    但翰林院的這些人,是真忙。
    檢討廳這五人若抓不到特進機會在三到五年內升遷,就會被後麵的庶吉士趕上來,到那時,仕途將會坎坷許多。
    檢討們都如此刻苦。
    修撰廳、編修廳的那群人就卷的更加厲害了。
    這也來自於張首輔模範帶頭作用的影響。
    張居正就是個工作狂。
    翰林院所有官員的目標都是成為下一個張居正。
    在沈念的後世記憶裏。
    除了紫禁城一下雪,張居正就要出來走一走外,印象最深的就是萬曆不早朝和張居正因勞瘁而死,然後被抄家。
    他也想擁有張居正的權力,但卻不想擁有張居正的命。
    沈念坐在桌前,桌上已放置著一摞文書。
    有需要他檢閱簽字的,有需要他謄錄入庫的,還有需要他添補內容的……
    翰林院雖有眾多謄錄的文吏。
    但一些重要的奏章文書,是不能經文吏之手的。
    他忙完這些,估計就要到午時了,午後還要到內書堂教書,公務非常充實。
    當即。
    沈念磨墨提筆,開始了新一日的工作。
    不同於昨日沈念“上衙如上墳”的沮喪,當下的沈念則非常興奮,勁頭十足。
    ……
    近午時。
    沈念放下筆,望了前方一眼。
    幹活最拚的趙用賢和王祖嫡,兩個時辰竟沒喝一口茶,沒有如廁一次。
    這還真應了那句:四十來歲,正是拚命的年齡!
    身體一直不是很好的劉克正不時站起,活動身體,練著官話。
    劉楚先則是有公事外出。
    沈念望向麵前的一堆文書,思索著以後的路應該如何走。
    躺平?
    那是絕不可能的。
    大明底層官場的牛馬很辛苦,但若成為張居正那種頂級大牛馬,上衙就是享受了。
    卷起來?
    沈念無奈搖頭。
    他自認卷不過這些人,並且即使卷贏了,他也可能隻是一個英年早逝的翰林院檢討。
    唯有尋偏門,走捷徑。
    沈念仔細盤算了一下。
    若想特進擢升,適合他的捷徑之途有兩種。
    其一,上奏諍諫,博直臣清流之名。
    此乃官場較為主流的方式。
    其二,獻治國革新之奇策或驚世之言,一舉成名。
    很快。
    他又無奈搖了搖頭。
    上奏錚諫,太險。
    需攻擊人君或宰輔才能出效果。
    當下的小皇帝、首輔張居正、次輔呂調陽,哪個也不是他能攻擊的。
    曾經的海瑞幹過,言之鑿鑿都差點兒被殺。
    其到現在也不過是大明的吉祥物,張居正根本不用他。
    在諸多官員眼裏,他不是楷模,而是怪物。
    當下的大明,隻能容得下一個海瑞。
    學他。
    隻會被冠以“訕君賣直,沽名釣譽”的惡名,輕則廷杖,重則罷黜。
    至於發表一番驚世之言。
    沈念的肚子裏倒是有,比如:國富論、通貨膨脹、凱恩斯定律、契約曲線、牛頓三大定律等等。
    講個皮毛,便足以讓當下之人震撼。
    但是——
    當下的張居正才是大明最耀眼的改革之光。
    以沈念目前的地位,不在其位而亂說話,容易像楊修、孔北海之流,越顯擺,死得越快。
    思來想去。
    沈念還是準備在內書堂教書之事上下下功夫。
    作為一名擁有近十年講課經驗的首席講師,講課是他最擅長的。
    即使再枯燥乏味的內容,他也能講出花來。
    在這個賽道卷起來,他不懼任何人。
    隻要他比其他內書堂教習優秀出一大截,自有人替他揚名。
    官場求生。
    緩緩圖之,方為正道。
    當即,沈念翻開一個新本子,提筆開始備課。
    ……
    注:王祖嫡、趙用賢、劉克正、劉楚先,均為曆史真實人物,皆於萬曆元年五月初九成為翰林院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