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除惡當除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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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郊周嘴角帶著笑容,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繼而看著麵前的夜平。、
    “夜老先生。”
    “剩下的故事,還需要我講給你聽麽?”
    夜平此時眉宇中帶著些驚訝、憤怒、畏懼、恐慌等等一係列複雜的神色,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握了起來,緊緊的握著椅子的把手。
    他的口中發出“嗬嗬嗬”的聲音,眼睛中血絲膨脹。
    “你說。”
    夜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了這幾個字。
    “讓我死一個明白。”
    陳郊周聳了聳肩膀,無奈的說道:“好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給您好好講一個故事。”
    “一個夜氏如何自取滅亡的故事。”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話語後,緩緩的開口了。
    “方才說了,夜氏憑借著扶持穆宗皇帝登基的從龍之功、以及殺害當時厲太子的功勞,成功的占據了嶺南之地,成了有名無實的嶺南王。”
    “而等到肅帝登基了之後,便想要除掉嶺南王了。”
    “為什麽呢?”
    “因為沒有一個皇帝會喜歡一個手中握著自己先祖把柄的人——他握著的是我爹的把柄,又不是我的把柄,關我屁事。”
    “於是,肅帝便開始想辦法,想要除掉嶺南王。”
    “但終其一生他也沒有做到這件事情,因為當年穆宗皇帝給予夜氏的權利太大了,大到讓人驚訝的地步,而他又沒有什麽合適的理由去對付夜氏。”
    “肅帝臨終之前,曾經找過陳氏當時的家主,希望陳氏能夠幫助大虞,將夜氏鏟除,還天下一個安寧。”
    陳郊周搖了搖頭說道:“隻是很可惜,當時的陳氏並不想摻和進這個事情當中——另外一方麵,當時的夜氏其實還行,也維護了嶺南一帶的安危。”
    “如果是家國有難,陳氏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但百姓們的日子過的好好的,為了大虞、為了穆帝擦屁股,而摻和到大虞的內鬥當中這就不符合陳氏的觀念了。”
    “於是陳氏沒有理會當時的肅帝。”
    “至先帝登基之後,再次請求陳氏幫助,陳氏的家主依舊不想要摻和其中。”
    “但先帝比肅帝聰明的一點是,他知道想要讓陳氏幫助自己,就必須是先讓陳氏看到夜氏的“腐朽”以及“沒落”,也唯有看到夜氏威脅到了天下蒼生、威脅到了那百姓的生活,他們才會願意出手幫助自己。”
    “於是,先帝一邊表現出放棄了讓陳氏鏟除夜氏的想法,一邊請當時的陳氏家主入朝為相——這是慣例,陳氏家主也就沒有拒絕。”
    “而等到陳氏的家主進入了朝堂之後,他才發現了一些不對。”
    “當初所定下的路,怎麽悄然的發生了一些本質的變化?”
    “雖然看起來走的依舊是當初太祖武皇帝所定下的道路,但那隻是一層披著的皮,實質上已經開始走向了另外一條道路。”
    “這是陳氏家主所不能容忍的。”
    “在經過調查之後,陳氏家主發現,原來是當年穆宗皇帝以及暗中的“夜氏”在悄然影響大虞。”
    陳郊周看了一眼夜平之後,低聲說道:“你沒有猜錯,就是你當初做的那件事情,讓陳氏家主有了懷疑。”
    當年夜平為了加強夜氏在嶺南、以及在朝中的勢力,暗中培養出來了一批士子。
    夜氏當然不可以入朝為官,但也沒有說夜氏的門生不能入朝為官啊?
    當然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夜氏是什麽東西,培養出來的門生自然也就是什麽東西。
    所以這一下子就引起了陳氏家主的警覺。
    陳郊周喝了一口茶水之後,繼續說道:“所以,我聽大哥的話,來到了嶺南之地為州牧。”
    他歎了口氣:“說句實話,我是一個很和善的人,根本不喜歡殺人。”
    “當初殺了夜氏的那些人,目的是為了讓你們收斂一下。”
    “但那些人被殺了之後,你們不僅沒有絲毫的收斂,反而是變得更加猖獗了,暗中做了許多的事情。”
    “先帝在看到這種情況之後,與大哥商量了之後,便找到了一位“司馬氏”的後人,請他暗中配合,做了一個局。”
    陳郊周笑著看向夜氏:“方才你是不是還在心裏懷疑,為什麽自己查了那麽多次,甚至查到了這位“司馬成”幼年時候的一切成長痕跡,卻一點都沒有查到什麽問題?”
    “因為司馬成本身就是司馬氏的子弟。”
    “他是貨真價實的此代司馬氏家主。”
    “雖然司馬氏已經名存實亡了。”
    夜平此時也已經平靜了下來,他看著陳郊周,神色中帶著些絕望。
    “大虞竟然願意和司馬氏一起聯手布局?”
    陳郊周有些驚訝:“你這麽驚訝做什麽,司馬氏是司馬氏、司馬懿是司馬懿、司馬成是司馬成,這是三個概念,也是三個人。”
    “就像你們夜氏。”
    “被你流放到貧苦之地,想要讓他早些認錯的長子“夜武”是你這個歹竹中難得出現的好筍一樣,司馬成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好人。”
    對於夜平的驚訝,陳郊周十分不理解。
    當年司馬懿做出了那樣的事情,的確是該罵。
    但這並不代表司馬氏就全是壞人了。
    陳郊周看了一眼夜平之後,繼續說道:“說到哪裏了?哦,說到先帝讓司馬成來嶺南與你們商議了。”
    “司馬成來了嶺南之後,見到了你,提及此事,並且許諾給你了無數的好處,其中就包括劃江而治這種事情,而你雖然相信了,但卻覺著司馬氏的名聲不太好,沒有辦法完成謀逆的舉動。”
    陳郊周咂了咂嘴,似乎是對夜平還能嫌棄別人名聲不好而感覺到驚訝。
    “但司馬成此時拿出來了一件東西——以及一個你無法拒絕的提議。”
    “他拿出來了當年大漢天子劉禪的私印、以及北地王劉諶的私印,他以這兩個印鑒表明,他可以冒充當年逃走了的“大漢皇子”劉諶,以劉諶的名義來匡扶大漢。”
    “你們的謀逆,也就變成了興複漢室、還於舊都,是可以比肩當年以一己之力扶持大漢再延續了幾十年煙火的那位丞相的巨大功勞。”
    “你心動了。”
    “於是,你們暗中聯絡衛氏、王氏、謝氏中的某些子弟,試圖以江南富庶之地為根基,像是當年的大虞一樣,先占據江南,而後以江南為根據地發展。”
    “當然了,你之所以會這樣提議,還有另外一個暗中的想法。”
    陳郊周似笑非笑的看著夜平:“江南也好、嶺南也好,都是你的勢力範圍,將來你可以將自己的“手”插入大漢朝堂,哪怕是之後還於舊都“長安”,皇帝也勢必是要帶走一部分人的。”
    “如此一來,你占據長江以南,與大漢隔江相望,又能夠暗中掌控一部分的大漢勢力。”
    “好方便你、或者將來你的後人登上那個大位。”
    “完成大虞、亦或者是當年大魏皇帝所做的那件事情。”
    “問鼎至高!”
    “我說的對麽?夜平老先生?”
    夜平坐在那裏,徹底的平靜了下來。
    “你說的不錯。”
    他嘴角扯了扯,卻沒有扯出來一個微笑的弧度。
    “誰不想要坐上那個位置呢?”
    “當年的大魏天子不過是一介宦官之後、如今的大虞皇帝更是卑微的草芥之民,他們能夠坐上九五之尊之位,為何我不能?”
    夜平閉上眼睛。
    “成王敗寇。”
    “既然今日我落到了你的手裏,便隨你處置。”
    “隻是有一點。”
    他睜開眼睛,帶著些許渴求:“無論是流放極北之地也好、亦或者是流放西域也好、或者幹脆貶為官奴也罷,能否給不滿十歲的稚子一條活路?”
    夜平知道。
    不滿十歲,無論是流放到哪裏,還是貶為官奴,活路都不算多。
    但.若非這樣,恐怕今日的夜氏沒有一個人能幸存。
    他的聲音急促:“此事乃我一己私欲,老夫願受千刀萬剮之刑。”
    “陳氏素來仁德謙和,那些稚子無辜,還請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夜平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子來,而後便拜倒在地上。
    他希望陳郊周礙於陳氏的名聲,放那些稚子一條生路,這是他這個夜氏家主唯一能做的了。
    而陳郊周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既沒有被夜平感動到,也沒有鬆和。
    他隻是看著夜平說道:“你想用名聲和道德綁架我,這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謀逆大罪,九族盡滅,這是慣例,不會因為你們夜氏而開一個先例。”
    陳郊周站起身子來,在這慘叫聲中往外走去,他的聲音淡淡的落在屋子裏這三個人的耳朵中。
    “你們如今覺著自己十分可憐,可是當初的厲太子一家、以及那些被你們所“整治”的附屬官員之家,又是如何的可憐呢?”
    “今日之事,都是他日之因啊。”
    “因果循環,天理報應。”
    “向來是舉頭三尺有神明!”
    陳郊周走到院落中,他回頭看著那背影蕭瑟的三個人,聲音中帶著些許的疲憊和堅定:“至於名聲?陳氏從不懼怕流言蜚語。”
    “千百年來,光陰流轉。”
    “陳氏依舊是陳氏。”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的落下,落在周圍那些本來正在殺戮夜氏子弟有些“不忍”的士卒耳中。
    “惡不能除盡,與沒有除惡有何區別?”
    “此中因果我陳郊周一人擔了!”
    說完之後,便一甩袖子,朝著外麵走去。
    院子內落下無數秋風與落葉,以及那慘叫聲不斷的夜氏哀嚎。
    一如當年那被殺害的厲太子府中的哀嚎,也一如當年那些附屬官被晝夜不停地審判四十二天時候,那些厲太子附屬官員們堅定而又無力的斥責。
    因果循環。
    當真是報應不爽。
    江南
    風流之地多雨水,一葉扁舟上,正如同來時候的那樣,陳瀟躺在小船的船頭,臉上帶著瀟灑自得之色。
    身旁的謝玄臉上帶著無奈的正在說什麽。
    “陳兄,為何一定要讓我去京城呢?”
    被謝玄問的不耐煩了,陳瀟才坐了起來,看著謝玄說道:“你問那麽多為什麽,我哪裏知道答案?”
    “反正是陛下讓我帶你回去的。”
    “你要抗旨麽?”
    陳瀟十分灑脫的指了指遠處的江水:“抗旨反正是死路一條,你如果想抗旨的話,直接跳進這大江之中,也能夠洗刷你謝玄小公子的一身清名。”
    謝玄被他說的有些無奈,不就是打擾了他睡覺麽?
    至於這麽說麽?
    隻是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而後望著遠處那看已經看不清楚模樣了的江南。
    扁舟正在緩慢的朝著遠處的渡口行駛,他距離江南越來越遠。
    會稽山上
    王羲之的神色中帶著些許好奇:“你就不擔心幼度去洛京會出什麽事?”
    謝安神色不變,他撚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盤某處,將差點被殺死的大龍再次救活,聲音淡淡的:“他本就是朝廷的官員,此時前往長安,乃是升遷,我有什麽可擔心的。”
    王羲之翻了個白眼:“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謝安繼續裝作謎語人:“你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王羲之看著裝作謎語人的謝安,腦子裏麵百轉千回,最後眯了眯眼眼睛:“從最開始,你就做好了這個打算與準備?”
    “當初你讓謝玄去接陳瀟的時候,我就覺著有些不對了。”
    “如今看來,那個時候你已經做好了今日謝玄入長安的準備吧。”
    謝安將棋子落在棋盤上,王羲之所持白子的大龍直接被斬斷,這一局棋,還是他贏了。
    “不錯。”
    “逸少啊,王謝困居在江南已經太久了。”
    “這一次陛下決心掃除江南弊端,何嚐不是王謝可以重新進入朝堂中央的契機呢?”
    “抓住這個契機,王謝便能夠從江南大世家,變成真正的“大世家門閥”。”
    “若是抓不住,恐怕連江南大世家這個名頭都保不住嘍。”
    王羲之舉棋不定,最後歎了口氣。
    “還好。”
    還好?
    看著謝安疑惑的神色,王羲之淡淡一笑。
    “還好,我讓子敬跟了上去。”
    一道清脆的落子聲響起。
    這局,他還沒輸。